第二卷 平津狼煙 第033章 掐斷的情感

黃曆沉默了。他低頭望著流動的湖水和湖底被水沖刷的水草,一尾尾小魚,在清澈見底的水中游來游去。

如果何夢雨只說不去金陵大學了,那黃曆也就會把那假配夫妻的事情說出來,徵求何夢雨的同意。但一聽到何夢雨的家人又安排好了去長沙臨時大學,黃曆猶豫了。

說實話,黃曆並不是不喜歡何夢雨,可他知道,自己的工作隨時都有掉腦袋的可能,因此他不想要家室。一是怕有了拖累,影響他的判斷和冷靜;二是怕出了事兒,會害了人家。特別是對何夢雨這樣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本可以遠離戰火,到後方去繼續自己的學業,安安靜靜地生活,難道就為自己那自私的想法,非要把她留在這處處危險的地方嗎?她的家人會怎麼想,她萬一出了事,自己脫得開內心的歉疚嗎?

戰爭,雖然牽扯到了每個人,但黃曆總希望自己身邊的朋友、戰友,能盡量安安全全地活著。特別是何夢雨,同過患難的情感讓黃曆更不忍看見一朵青春的鮮花還未綻放出全部的美麗,就在戰爭的風雨中凋零。他真的害怕再看見何夢雨那蒼白的臉,流血的傷口,微弱的呼吸。

「黃大哥,你——怎麼不說話?」何夢雨很敏感地意識到了黃曆的異樣,拋開心中亂亂的憧憬,她向黃曆身邊靠了靠,「如果組織上,或者你有什麼建議,我堅決服從。」

黃曆聽出了何夢雨的話外音,意識到只要自己將假配夫妻的事情說出來,何夢雨會很痛快地答應,義無反顧地留下來,他看見何夢雨那黑亮的大眼睛裡正激動地閃爍著純情少女目光,這更讓他不能啟齒。不僅不能啟齒,他還要撒個謊,讓何夢雨儘快地離開天津。

「是這樣的。」黃曆心中作出了決定,神情也鎮定下來,甚至還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世上的巧事真多,讓我一下子有些發獃。長沙開了個培訓班,要調我去當教官,我就想和你說這事兒,沒想到你也要去長沙,你說巧不巧?」

「呵呵,真的是太巧了。」何夢雨一陣驚喜,不由得抓住了黃曆的手臂,「那你什麼時候走,咱們會不會同路?」

黃曆輕輕拍了拍何夢雨的小手,說道:「這邊的事情安排好,我就要走,那邊催得很急。想和我一起走,你可得抓緊時間。」

「這好辦,我和母親先走,留下父親處理雜事。」何夢雨露出了白白的牙齒,笑得很開心,還是走了的好,到沒有鬼子的地方去,一個在學校讀書,一個當教官,周日兩人相約,在那,嗯,是嶽麓山,漫步觀景,多麼浪漫甜蜜。還有,在路上相伴而行,躲著母親,兩人談天閑聊,又是多麼有趣。

「那你準備儘快啟程吧,我等你。」黃曆拉住了何夢雨的手,輕輕捏著她的手指,又在她手心撓了撓。

這親昵的舉動讓何夢雨的心突突狂跳了起來,在通州之行,兩人有比這更親熱的動作,但那到底是做給別人看的,而現在,她覺得這是黃曆在向她表示情感,她的臉在發燒,輕輕地把頭靠在黃曆寬大的肩膀上。

……

溫世珍的死,讓日本佔領軍十分惱火,在日租界公然行動,這不僅僅是殺了一條他們的走狗,更是對他們的狂妄挑戰。因為以往的刺殺或破壞行動都集中在英法租界以及非租界內,日租界是他們經營最久,自認為是最安全的,很多漢奸走狗也是如此想,紛紛搬進來,以求庇護。

但現在,這個刺殺事件告訴那些漢奸和那些將要作漢奸的人,不要去賣國求榮,不要去為虎作倀,懲惡除奸的正義之劍可以斬向任何角落,日本人保護不了他們。

抗團的三個小組都接到了老三的命令,暫停破壞和除奸行動,加強對租界內可疑人員的防範。儘管由於幾次成功的行動,抗團成員士氣高漲,想再接再厲,繼續給侵略者以沉重打擊,但命令就是命令,老三在他們心目中的形象不知不覺已經高大起來,威望也潛移默化地深入到每個人的心中。老三是無所不能的,老三是英勇無畏的,老三是聰明睿智的……使人信服的永遠都是實際的行動,而不是靠的舌綻蓮花,能說會道。

暫時的平靜並不意味著鬥爭的停止,而更象是暴風雨的前奏,一項針對日本特務機關對租界滲透的大行動在緊鑼密鼓地醞釀和準備著。

黃曆騙了何夢雨之後,便向曾澈說明,什麼任務夫妻,臨時搭配,都由組織上安排,但是得等一周之後再說。至於是找來頭母豬,還是個西施,隨便吧,我認命了。

見到黃曆一副躺倒挨捶的樣子,曾澈笑得不行,別人都巴不得有個免費分配的老婆,想著弄假成真的美事,可這傢伙怎麼象赴刑場一樣,大有「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之色。

謊言一旦開始,就不易停止,往往需要另一個謊言去補充圓滿,由是循環,直到最後完全暴露。

在北寧公園,黃曆與何夢雨的一番交談後,小丫頭便信以為真,憧憬著與黃曆在嶽麓山開始一段愛的浪漫。黃曆只不過拉了她的手,摟了她的肩膀,但這些與在通州所做的含義完全不同,因為黃曆的綿綿話語明確地承認了他們之間的關係。由起初的拖延、反對,何夢雨一反常態地催促著父母趕快啟程,急不可待的態度令傢伙十分詫異。

然而,就在船票已經買好,日期定下,何夢雨滿心歡喜地告訴黃曆的時候。黃曆卻以萬分抱歉地神情告訴她,由於工作還未交接完畢,他要稍晚兩三天才能啟程。而且黃曆表現出那種不舍和遺憾是那麼的逼真,情真意切地讓何夢雨在長沙等他,這一點也沒讓何夢雨懷疑。好吧,不過是晚兩三天,定情信物都送給我了,我是一定會等你的,就當這是個小小的考驗吧處在戀愛中的女孩,智商幾乎降為零,什麼事情都會向美好的一面去想,何夢雨也不例外。

天津碼頭,駛往香港的法國「德爾門號」輪船,已經掛滿了全旗,升火待發。

何夢雨被一群男女朋友包圍著,嘰嘰喳喳地說著送別的話,送給她的紀念品手都拿不了了。

「夢雨,你怎麼心不在焉?在等情哥哥呀?」程盈秋呵呵笑著打趣道。

「胡說。」何夢雨嗔著打了程盈秋一下,說道:「要離開大家了,這心裡不好受,過幾天,等你走的時候,也會是這個樣子。」

程盈秋的神情一黯,轉而眨了眨眼睛,露了一絲狡黠,笑著說道:「對,離開大家心裡是不好受。」

「我等著你,快點來啊!」何夢雨握著程盈秋的手,用力捏了捏。

程盈秋含笑不語,只是點了點頭,眼神閃爍,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

輪船的汽笛悠長地響了一聲,這是告別碼頭啟航的信號。

何夢雨的哥哥跑過來招著手,笑著說道:「喂,小妹要開船啦你們的話還沒有說完嗎?」

「快走吧,船要開了。」程盈秋輕輕推了下何夢雨,拿著紀念品又往何夢雨的哥哥懷裡塞。

「一路順風!」

「保重啊!」

「再見啊,夢雨!」

「一路平安,記著寫信哪!」

何夢雨邊回頭向朋友們揮手告別,邊隨著哥哥向輪船的渡橋走去,上了輪船,再次極目向岸上望去。

黃曆獨自站在碼頭岸邊,望著船頭的推進器鐵葉子,掀起江水巨大的浪花,又響了一聲汽笛,輪船徐徐地開動了。

何夢雨發現了那個心中盼望的身影,不禁用力地揮手,腕上的翠綠鐲子分外醒目,她眼睛有些潮濕,眨都不眨地望著。

黃曆摘下帽子,向著何夢雨搖了搖,送去自己的祝福,「好姑娘,祝你一路平安,學習順利,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那些圍著高高的船橋和桅杆飛舞的海鷗,它們隨船來自大海,現在又要飛回大海了。黃曆站在空寂下來的碼頭上,望著漸漸遠去的輪船,直到再也看不見,方才緩緩地走開。

嚴肅的生活,來自於男女彼此間的徹底諒解,互助互成。國難期間,男女間的關係是含淚相誓,各自珍重,為國效勞。呸,黃曆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鄙視你,裝什麼偉大,裝什麼崇高,你不過是那麼一點人心本就應有的仁愛,沒什麼值得驕傲的,更不必用什麼令人作嘔的大道理來粉飾。

一段情感結束了,嚴格來說,在即將產生愛戀的感覺時,黃曆掐斷了它。一個要孤獨很久的人生,一個危險萬分的職業,那份姻緣註定要離自己遠去。現在是殺戮和流血的時代,仇恨是一個沉重的包袱,但還遠遠不是要放下的時候。如果是和平時期,自己和何夢雨是不是會極浪漫地戀愛,然後結婚,生個胖娃娃……黃曆苦笑了一下,用力搖了搖頭,甩掉那遙遠的不可及的幻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挺起了胸膛,大步向遠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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