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初試身手 第051章 北平之秋

中秋前後是北平最美麗的時候。天氣正好不冷不熱,晝夜的長短也劃分得平均。沒有冬季從蒙古吹來的黃風,也沒有伏天里挾著冰雹的暴雨。天是那麼高,那麼藍,那麼亮。

黃曆等人來到北平已經好幾天了,要安置好珍娘母女倆以及何大魁一家人,遠沒有他想的那麼簡單。何大魁那個惹禍的兒子在北平不過是賃了輛洋車,和幾個單身車夫一起擠在車行的破屋子裡。這一群人一到,光是找住處,就足足折騰了兩天。

最後終於在平安里東南、中南海西北、皇城根附近的毛家巷的大雜院里租了三間西屋,算是暫時安定下來。依著黃曆的意思,總要住得乾淨寬敞些才好,可何大魁和珍娘都覺得要細水長流,現在都還沒有找到謀生的活計,有個安身之所就算不錯了。

這個大雜院里有七八戶人家,多數的都住著一間房;一間房裡有的住著老少七八口。這些人有的拉車,有的作小買賣,有的當巡警,有的當僕人。各人有各人的事,誰也沒個空閑,連小孩子們也都提著小筐,去撿菜葉,拾煤核。爐灰塵土髒水就都倒在院中,沒人顧得去打掃。

三間西屋進身很小,可是頂子高,因為沒有頂棚,牆上到處畫著臭蟲血。又臟又亂,黃曆站在屋門口看著大雜院的人們,發現他們也很有趣,這些人說話聲音很高,象是吵架。男人們隨便跟老婆和孩子們瞪眼,可是對他們也很和氣,都向他們點點頭,讓他們屋裡坐。住北屋的那個巡警身分最高,不大愛理人,早晚低著出入,可對黃曆還算禮貌。拉車的牛四的身份最低,可院里的誰也不敢惹他,他脾氣暴躁,喝點酒就敢與人拚命。

「黃大哥,屋子收拾好了,您裡面坐。」珍娘走了出來,她頭上包著塊布,剛剛掃除完的樣子。

黃曆點了點頭,轉身走了進去。牆上糊了些報紙,炕上是新買的葦席,鋪蓋是他買來的,窗前一個小木桌,兩把椅子,是何大魁的兒子從破舊市場買來的便宜貨。屋子不大,卻收拾得乾淨整潔,可見珍娘是個極利索能幹的女人。

「請喝茶水。」珍娘雙手端杯,遞到黃曆面前。

「不必客氣。」黃曆接過來,喝了一口,說道:「總算安定下來了,以後有何叔一家幫襯著,我也就放心了。」

珍娘輕輕擺弄著衣角,低聲說道:「黃大哥,多謝您這一路上的照應,要是沒有您,我和妞妞還不知——」

「沒有那麼嚴重。」黃曆擺了擺手,說道:「你們只不過第一次出門在外,又是女人,所以倍感艱難,這以後社會經驗多了,也就算不了什麼了。」

「話是這樣說,可我們娘倆要想在這大城市生活下去,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珍娘苦笑了一下,對以後的日子還充滿了擔心。

「何止是你們娘倆,你看何叔一家不也是在艱難度日嘛!」黃曆寬慰道:「患難是最實際的,無可倖免的;但是,一個人想活下去,就不能不去設法在患難中找縫子,逃了出去——盡人事,聽天命。總之生在這個年月,一個人須時時勇敢地去面對那危險的,而小心提防那最危險的事。你須把細心放在大膽里,去且戰且走。你須把受委屈當作生活,而從委屈中咂摸出一點甜味來,好使你還肯活下去。」

珍娘似懂非懂,眨著眼睛,細細品味。

「我還要在北平呆幾天。」黃曆緩緩說道:「去看幾個名醫,希望有辦法治好我這失憶症。說起來,我比你們還可憐。你們總知道自己的過去,也知道以後要去幹什麼,而我,就好象混吃等死一般。」

珍娘猶豫了一下,輕輕搖頭道:「我倒希望把以前的悲慘之事全都忘掉,可我總是做不到。要不是有個孩子放心不下,活在世上對我來說就是受罪。」

是啊,這就是各人看問題的角度和經歷不同,所形成的不同觀念。自己是拚命尋找自己的過去,而珍娘卻想把痛苦的回憶拋棄,這還真是很奇怪的事情。

呵呵,黃曆輕笑了兩聲,想把傷感的氣氛沖談一些,「你這話應該讓那個泰麗聽聽,很有些皈依上帝的意味。」

珍娘撇了撇嘴,微微笑道:「我可不信洋和尚、洋屁姑的教。」

黃曆岔開了話題,說道:「妞妞七歲了吧,應該去上學了。」

珍娘眨了眨眼睛,猶豫著說道:「請先生,上私塾嗎?費用很大吧?」

黃曆搖了搖頭,解釋道:「這附近不是有小學校嗎?你說的那些好象太古老了,現在是新式教育,費用好象不是很高。不如,就讓我來出這筆錢吧!」

「我還有些錢,不過還是打聽打聽才好。」珍娘有些拿不定主意,但對黃曆,總不好一口拒絕,只好找了個借口。

黃曆也不好強迫,說到底,自己與珍娘非親非故,即便有些恩情,也不好以此為資本。又呆了片刻,黃曆便起身告辭,這個地方他住不慣,而且也沒安排他的地方,畢竟在珍娘等人眼中,他不會久待,很快便會離開的。

……

太平時節的北平之秋就象是人間的天堂,也許比天堂更繁榮一點呢!街上的高攤與地攤,和果店裡,都陳列出各種各樣的水果,那些水果,無論是在店裡或攤子上,又都擺列的那麼好看,果皮上的白霜一點也沒蹭掉,而都被擺成放著香氣的立體的圖案畫。「唉——一毛錢兒來耶,你就挑一堆我的小白梨兒,皮兒又嫩,水兒又甜,沒有一個蟲眼兒,我的小嫩白梨兒耶!」叫賣聲象唱歌一樣在香氣中顫動,使人們的腳步放慢,聽著看著嗅著北平之秋的美麗。

在街上的香艷的果攤中間,還有多少個兔兒爺攤子,一層層的擺起粉面彩身,身後插著旗傘的兔兒爺——有大有小,都一樣的漂亮工細,有的騎著老虎,有的坐著蓮花,有的肩著剃頭挑兒,有的背著鮮紅的小木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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