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初試身手 第008章 出山路上

月亮走完了它的旅程,在慢慢發白的蒼穹里,群星消失了。鳥兒的歌聲響了起來,起初是怯怯地從樹葉叢中傳來,然後變得勇敢,枝葉間傳出了響亮歡快的聲浪。一團如山的紅雲,半遮半掩地出現在山頂,向著蘇醒的大地投射出血紅的光。

山路上走來了兩個人,都是獵戶的打扮,草鞋布襪,青色的粗布褲子,打著灰色的綁腿,藍色的對襟小褂上,緊扎著窄窄的腰帶。他們的衣衫都很破舊,上面綴滿了補丁。這既是窮苦的象徵,也是攀峭壁,鑽荊棘的結果。

張小鎖挑著擔子,裡面是獸皮和風乾的野兔和山雞,健步如飛,已經康復的黃曆卻也沒落下。雖然穿著張小鎖的衣服,渾身上下有些綳得慌,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他的衣服早在從黑石谷里迷迷糊糊的跑出來時,就成了碎布條,完整的不過是身上那件超薄的防彈背心和背心口袋裡的東西。

天剛蒙蒙亮,兩個人便出發了,到峰流鎮足有三十多里的路程,為了趕上一個月一次的大集,張小鎖每次都是頂著月亮出發,數著星星回來。

如果說張老鎖只是介紹了當地一些簡單的情況,那麼張小鎖的描述就具體而貼近了許多。由於他的講述聯繫到了張家人以及珍娘切身的經歷,就更讓黃曆記憶深刻,嗟嘆不已了。

「白文敬是這十里八鄉最大的土豪,他家裡有一眼望不到邊的山林,有一馬跑不到頭的田地,他那死去的老子白孔孟的外號就叫白半縣。」張小鎖講到白家,便是一臉的忿恨,「峰流鎮的鎮長白宗林是白文敬的侄子,心壞手黑,不知糟蹋了多少良家女子,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人們背後都叫他白眼狼。」

「這麼囂張?」黃曆皺著眉頭問道:「就沒人去告他嗎?」

「告他?」張小鎖撇了撇嘴,搖頭道:「窮煞別扛活,屈煞別告狀,這可是咱老百姓多少輩總結下來的教訓。地主老財和衙門那是穿一條褲子的,隨便捏個罪名就能把人送進大獄。再使點錢,人就別想再從獄裡出來了。你不知道那個『亂屍坑』吧,重刑下屈死的,監獄裡監死的,都被拖了那裡。那裡的老鴰眼睛都是綠的,野狗的眼睛都是紅的。為啥?吃人吃的。」

黃曆撓了撓頭,心中半信半疑,有這麼懸嗎,莫不是這小子把傳說當真事說給自己聽。

「民國十年,咱這一帶是大旱三年,田裡莊稼顆粒無收……」張小鎖將擔子換了個肩膀,沉痛地講述道。

隨著張小鎖的話語,一幅慘絕人寰的場景浮現在黃曆的眼前。

那真是人吃人的大災荒,方圓百十里的土地之內,能吃的樹葉葉皮早已被吃光,人們又開始吃桃杏槐樹葉,渾身腫得發綠。水腫一下去,人瘦得像個骷髏,就看見一個大肚子。白天躺在蔭涼里,和死人一模一樣。日落黃昏,胳膊腿兒又開始動彈。一個個搖搖晃晃,沒有一點說話的力氣,好象也再沒有話可說。人看見人就是打眼語。好多人拉扯上一個死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找到木柴,把火架起,擱上死人燒燒,你拉一塊他撕一條,半生不熟狼吞虎咽吃上一陣……

黃曆捂住了嘴,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白家真是狼心狗肺,不僅不借糧救人,還派出家丁到處催租逼債,討稅要捐。逼得窮人賣兒賣女,跳河上吊。」張小鎖繼續說道:「老百姓實在活不下去了,也不知道誰領的頭兒,幾百人舉著钁頭、沖擔、柴斧,衝進了白家大院,把糧食搶了個乾淨,還燒了白家一溜房子。」

「搶得好,這樣為富不仁的傢伙就該遭報應。」黃曆輕輕舒了口氣。

張小鎖嘆了口氣,說道:「好是好,可白家有權有勢,哪能就此干休。不出五天,縣上的大兵就開到了,說饑民搶糧是什麼共黨暴動,殺了個血流成河啊!珍娘他爹和我二叔都是在那時候死的,我三叔也逃到北邊去了,不僅這樣,連宅基也被白家奪去了。經過這一次,白家不但沒落架,反倒藉機斂財,大肆誣告良民通共,霸佔土地財產,狠狠撈了一把。」

「共黨?有點耳熟的感覺。」黃曆晃晃腦袋,眯起眼睛思索起來。

張小鎖邊走邊說,也就不覺得累,而且人就是這樣,話匣子一打開,就收不住了,把心裡的憋屈說出來,這心情也能好很多。

「我爹蹲了兩年大獄,弄了一身病,出來後,發誓不給白家幹活,既不租佃,也不借債,扛著祖傳的老獵槍,一根擔子挑著我和珍娘進了山,在深山老林里以打獵為生。」張小鎖似乎想起了那段艱難無比的日子,語氣更加沉重,「現在,我和珍娘都長大了,生活也見了些起色。」

黃曆點了點頭,說道:「這樣也挺好,在山裡,誰也管不著,自由自在不受氣。」

「黃大哥,你想得太簡單了。」張小鎖伸手指了指山林,說道:「窮人走到哪裡,也沒有什麼自由自在的日子,也逃不脫地主老財的手心。戶口稅、灶頭稅、打獵稅,還有什麼團練費、護堤捐,那是一分也別想少交的。直到現在,我家還欠著保長一張豹皮,那就是閻王債呀!」

黃曆想了想,說道:「賣虎皮的錢,我只要一半,剩下的你拿回去貼補家用,順便把欠債都還上吧!」

「那可不行。」張小鎖搖頭道:「那是留給你的路費,爹說了,一分都不能要。」

「是我給的,又不是你要的。」黃曆笑著解釋道。

張小鎖撓了撓頭,依舊搖頭,「那也不行,我爹會罵死我的。」

話雖這麼說,但黃曆已經聽出張小鎖的口氣有些鬆動,是啊,他們確實需要一筆錢來改善生活。

「小鎖,你說我是不是有本事的人?」黃曆和藹地問道。

「當然是。」張小鎖想都不想地點著頭,「又認識字,又有好身手,就是,就是說書人嘴裡的文武雙全,不,是智勇雙全。」

「那你說,象我這麼有本事的人,會為錢發愁嗎?」黃曆進一步循循善誘,笑得很暢快。

「那,應該,大概,肯定不會。」張小鎖似乎覺著猶豫和遲疑就是對黃曆的貶低,連忙充滿信心地表示道。

「這不就行了。」黃曆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把賣虎皮的錢給我一半,剩下的你給家裡人添置些衣服,再買把好獵槍。看看珍娘,那麼漂亮的媳婦兒,竟沒一件象樣的衣服;妞妞,到現在也沒穿過新鞋吧?還有老伯,那老寒腿也該買些葯好好治治了。」

張小鎖本還想拒絕,但黃曆的話確實擊中了他的痛處,家裡確實很需要一筆錢鬆快一下。房子,該修一修了,否則今年的冬天都熬不過;全家合用的一條面巾還是半年前的老傢伙;面盆早就用破了,肥皂也斷了三個月……

沉默就是表示同意,黃曆看張小鎖的臉色便猜出了大概,也就不再說話,大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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