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歲月 第32章 蒼生家國

誰都沒有料到,吳解竟然會選擇在其樂融融的夜宴中,當眾提出關於國事的質問。

這實在有點不合氣氛,而且……也很沒有禮貌啊!

但卻沒有誰敢於向吳解提出質疑——且不論他仙人的實力和前輩的資歷,光是憑著國使的身份,他就有權力選擇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來提出這個問題。

在國家大事面前,什麼禮儀都是要靠邊站的!

吳解的突然提問顯然也出乎了大漢皇帝父子的預料,他們猛地愣住,獃獃地看著吳解。過了好一會兒才確定他並不是開玩笑,頓時換上了嚴肅之色。

劉興想了想,揮揮手,下令在場的中下級官員以及宮女侍衛等等全都退場,只留下幾位高官和宮廷近侍。於是原本熱鬧的宴會會場就在短短的片刻之中變成了嚴肅的談判桌,原本和樂融融的赴宴雙方,變成了勾心鬥角冷面相對的談判雙方。

「濟世侯,牽涉到國事,請恕晚輩不能以私禮相待!」首先開口的是太子劉因,他大約早就跟父親商量好了,手指輕輕敲著桌面,眼神變得異常犀利,「恕我直言,以東楚國目前的國勢,亡國已經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

吳解身邊的副使熊炯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而喬峰、林孝和姚通則忍不住一起嘆氣。

這位喜歡醫術的太子,開口真是一份情面都不留啊!

但他們不得不承認,劉因說的是實話——實話最傷人,須知地球上就有那麼一句網路俗語:人生如此艱難,你又何苦拆穿,簡稱「人艱不拆」——劉因現在的做法,就很讓吳解想要感嘆一句「人艱不拆」。

他心中微微嘆息,臉上卻不露聲色,淡淡地說:「人生來都是要死的,在我看來,這紅塵之中的凡人,下到乞丐流民,上到列國天子,死亡也只是指日可待的事情罷了。」

劉因面色微微一變,禁不住露出了幾分無奈。

吳解以仙人的身份作如此感嘆,的確是合情合理。若是他也知道「人艱不拆」的典故,大約也要忍不住這麼感嘆一下。

可說實話,吳解的回答卻頗有幾分無賴。以仙人的角度討論問題,那很多事情就沒得討論了……

劉因畢竟身為一國太子,接受了多年的帝王學教育,只是苦笑一聲便想出了回答,反問:「那麼以濟世侯的眼光看來,這東楚國的國運,還有多久?」

「不多了。」吳解並沒有給祖國說好話的意思,「就像寒風中的殘燭,烈日下的薄冰,哪怕一轉眼就完蛋,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正是如此!」劉因頓時來了勁頭,手指輕輕一敲杯子,發出一聲清脆的鳴響,「東楚的形勢已經危如累卵:國內貪腐遍地,百姓怨聲載道;國外群敵環伺,軍隊卻又無力抵擋。之所以還能夠勉強維持,不過是財政方面有昭陽郡的稅收吊命,軍事方面有鐵壁杜家守住北方,僅此而已。」

吳解沒有搭話,等他繼續說下去。

「昭陽郡的富庶繁華冠絕九州,便是我大漢的秦川,雖然自古就有富甲天下之名,但也找不到能夠和它相比的。杜欽將軍所率領的東山郡兵,戰力冠絕東南,幾年前北齊大軍壓境,以三倍的優勢兵力,也被他們壓得不敢越邊境半步。」劉因並不吝惜對東楚國的讚美,「但是,昭陽郡再怎麼繁華,也沒辦法以一郡供應一個國家;東山郡兵再怎麼勇猛,也只能守住北方。」

「這些事情,我們都知道。」吳解淡淡地說,「還是不要浪費時間吧。」

劉因笑了:「既然如此,我就直說了。以東楚國目前的形勢,要麼被因為壓迫到極點的百姓起來造反而滅亡,要麼因為外敵入侵而滅亡——這兩者都是已經近在咫尺的事情,沒有什麼迴旋逃避的餘地了。」

「沒錯。」吳解坦然答道,「但這和我問你的問題,又有什麼關係?」

「有關係!」劉因大聲說,「在我看來,東楚若是要亡,與其亡於民變或者北齊,還不如亡於我大漢!」

「每個人都覺得好東西應該自己吃。」熊炯冷冷地諷刺,「可憑什麼張嘴?難不成看到好吃的,就可以去咬一口嗎?當心一口吞下去,結果裡面是葯老鼠的毒餌!」

「葯老鼠的毒,毒不倒虎豹龍蛇。」

「你可以找只老虎來,我且喂它吃一塊葯,若吃不死,我把腦袋切給你。」熊炯的眼神越發的冷,「若吃死了,怎麼辦?」

「枝節話不說也罷!」眼看著雙方隱隱有了劍拔弩張之意,一直沉默看戲的大漢天子開口了,「東楚若亡,不論亡於民變還是亡於北齊,都免不了生靈塗炭,哀鴻遍野。但若是亡於我大漢,卻不會如此。」

他這話說出來,吳解依然不動聲色,但熊炯、喬峰、林孝和姚通卻一起瞪大了眼睛。

「你有什麼把握?」熊炯顧不得失禮,大聲問。

「這就要從寡人的計畫說起了。」劉興笑了笑,露出了躊躇滿志之色,「以大漢的國力,此刻揮軍東進,一口氣就能拿下東楚,寡人如此說,你們可信?」

「信。」吳解淡淡地說,「但為什麼沒有這麼做?」

「因為大漢要的是穩定繁榮的東方十六郡,而不是一片受到戰火洗禮,百廢待興需要慢慢發展的廢墟。」劉興眼中露出了自信的光芒,「楚人性子勇悍,更有一種從骨子裡面透出來的狠勁。就算戰場上打不過我們,他們也能發狠把一切繁榮全都毀滅在血火之中,讓大漢除了荒蕪的土地和充滿憎恨的災民之外,什麼都得不到。」

「謝謝誇獎,我們楚人別的沒有,唯獨這份血性總還是有的。」熊炯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莫非漢皇陛下有把握能夠讓我們楚人乖乖投降么?」

「當然。」劉興微笑道,「打仗打的是勇氣,但勇氣不是一直都存在的,一次可以鼓起來,兩次可以鼓起來,三次四次呢?這些年來,我命令騰蛇軍團在邊境上不斷施壓,就是為了反覆打擊楚軍的勇氣。從上次那一戰看來,效果還不錯。」

熊炯沉默了,劉興說的是不爭的事實,在事實面前,就算他再怎麼不甘心,也無話可說。

「如果漢軍兇殘暴虐,那麼楚人當然會奮起血性,和漢軍拼個兩敗俱傷,或者至少毀掉一切,讓我們一無所得。但寡人早已頒布嚴令,要求軍士必須將東楚的一切都視同大漢,在國內是什麼規矩,到了東楚還是什麼規矩,如果有違反的,軍法處置!」

劉興的眼睛瞪了一下,一股威嚴油然而生:「我們漢軍前後砍了好幾百顆腦袋,這才讓騰蛇軍團上下都記住了這個規矩——從上次戰爭的情況看,效果也還不錯,對吧?」

熊炯沉默不語,吳解卻微微點頭:「的確如此,大漢之軍非但戰力驚人,軍紀更是嚴明!就算我楚軍在自己國內,也未必能夠比你們做得更好了!」

「寡人之所以這麼做,是要向楚人展示我大漢的威嚴和寬容,展示我大漢的強盛和文明!我們不是什麼豺狼虎豹,我們是愛民如子的有道之師!濟世侯以為,寡人的做法對不對?」

吳解笑了笑,點了點頭。

得到吳解的讚許,劉興顯得很高興:「天下最好的戰爭理由,莫過於弔民伐罪,但寡人不想等楚國淪落到需要弔民伐罪的地步。所以寡人便決定花上一些時間精力,一方面讓楚人慢慢適應『打不過大漢』的事實,另一方面也讓楚人慢慢接受『大漢是寬厚繁榮的國家,值得他們歸附』的事實。此所謂最潤澤者唯有春雨,極細極綿,但綿綿一夜,同樣可以濕潤大地。」

吳解早已看穿了漢軍的用意,此刻聽他說明,倒也並不驚訝,微笑著反問:「可陛下你打算花多少時間來完成這個計畫?」

「不急。」劉興笑著說,「按照寡人的估計,開花結果應該也就在這十餘年間。就算寡人運氣不好看不到,也權當是留給兒子一份大禮,有何不可?」

吳解點了點頭,又問:「目前東楚上下,貪腐橫行,不知道陛下打算如何處理?」

「還能怎麼處理?殺唄!」劉興眼中寒芒一閃,「吞併東楚的過程,是他們最後的機會。如果他們能夠抓住這最後的機會交代罪行,交出不義之財,寡人可以允許他們留下一些財產當富家翁。但如果他們以為寡人像楚王那麼好對付……哼哼,新朝建立,總是要拿一些人來祭祭刀子的!」

「之前不動手,是因為這些貪官本身就是投降派,留著他們有助於吞併東楚。等到吞下了東楚,就到了殺豬吃肉的時候。」吳解笑道,「貪官跌倒,漢皇吃飽,果然好算計!」

「不敢當,計畫大致就是如此,請前輩斧正。」

吳解沒有急著回答,轉過頭去,看向隨行的眾人。

「你們都聽到了吧?有什麼感想?」

眾人沉默許久,熊炯嘆道:「大勢壓人,無可奈何……」

「大楚三百餘年,總有不肯投降的硬漢子在!」姚通惡狠狠地說,「漢皇未免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

吳解又看向兩個徒弟,示意他們發言。

「我沒什麼要說的。」喬峰搖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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