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分海 第3章 試玉三日,治國千秋

有道是「姜還是老的辣」,老御史縱然已經離開仕途多年,可他數十年在官場跌打滾爬所積累出的經驗,的確是一心向道的易悌所無法比擬的。

這番似通不通的話說出來,易悌頓時便皺起了眉頭。

他深深感覺到這番話的荒謬,然而仔細想來,卻發現這些荒謬的話確實有幾分道理,並非信口開河。

他想要反駁一番,卻發現自己能想到的那些理由,在老御史極度功利的理論面前,並不是那麼站得住腳。

倘若他還是昔日的鐵骨書生,自然可以義正詞嚴地以先賢教導來呵斥老御史的謬論。但他已經踏入仙途,目光比昔日遠大了很多,也明白自己當初的很多想法,實在只是書生之見,於國於民並無好處。

莫非……自己始終還是執念未消?莫非……這種將仁義道德踩在腳下,只求結果不問手段的做法才是對的?

他身在青羊山,可心卻一直放在人間,將修鍊之外的時間大多都用來在人間遊歷。很清楚鄢陵郡這二十五年來不僅保持著穩定,更有一番蒸蒸日上的勢頭,彷彿正印證著老御史的話。

自己雖然是好人,但自己所做的事情對於國家對於百姓卻並無益處;那些貪官污吏們縱然是壞蛋,但他們於國於民是有益的。

所以為了有益於國家、有益於民眾,讓自己去死,也沒什麼不對的。

「是啊……只要是有益於國家、有益於民眾,誰都可以犧牲,誰都可以去死,我易某又算得了什麼呢?」

他垂下頭來,自言自語,話音深沉,神色凄涼,充滿了痛苦悲憤之情。

他所堅持的正義,他所追尋的正道,他為之獻上性命的一切……莫非根本就是錯的?

此刻他只覺得心中彷彿有無數的毒蛇在撕咬,但如此劇烈的痛苦卻根本比不上神魂震動的苦楚,漸漸的,苦練數十年積累的真氣便有些約束不住,眼看著一身真氣要破體而出,將周圍的一切和他自己全都撕成碎片!

就在這時,一隻溫暖的大手按在了他的頭頂,雖然很滾燙卻讓人從心底感到溫暖的火焰流入了他的身體,將幾乎快要崩潰的真氣收束住,更將他從夢魘一般的混亂中喚醒。

「師弟,你的心亂了!」一個帶著怒氣的堅定聲音從身邊傳來,他茫然的轉過頭看去,只見吳解眼中燃起熊熊烈焰,嘴角的冷笑卻彷彿能夠讓火焰凝固一般。

「老而不死謂之賊,你活了這麼多年,總結出的就是這麼一套害人害己禍國殃民的謬論嗎?」他冷冷地看向老御史,話音里充滿了嘲笑,「你覺得自己這套東西很有道理?你覺得這才是世界的真理?無知!」

老御史眼看著易悌已經被自己駁斥得說不出話來,眼看著就要崩潰,心中正在暗暗得意。可卻不料一轉眼便多了一個雙眼猶如火焰一般的青年,而且這青年的話語之中更充滿了令他不安的氣息。

那是居高臨下的藐視,那是足智多謀的智者對無知小兒的嘲笑,那是站在千秋萬世高度的偉人對蠅營狗苟的小丑的不屑一顧!

那雙燃燒一般的眼睛看得他深深不安,而那些嘲笑的話更猶如刀劍一般,深深刺痛了他的心靈。

「無知小兒!你懂什麼!」老御史立刻憤怒地呵斥,「你哪裡知道治國的道理!」

吳解哈哈大笑,笑聲中滿是輕蔑和不屑:「治國?哈哈!你說治國?!」

他彷彿聽到了什麼極為好笑的笑話一般,笑得前仰後合:「你這連做人都還不懂的老朽,居然還厚著臉皮說治國?這是我今天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

老御史被他笑得從心裡感覺到了恐懼,忍不住大吼:「黃口小兒!你空口白牙,連一句有道理的話都說不出,不過是在用笑聲掩飾罷了!」

吳解搖頭嘆道:「我只是不屑於和你辯論罷了。」

他不等老御史回答,又冷冷地說:「你算什麼東西?也配談道理?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在我們面前,你只是豬羊一般……不,連豬羊都比你這老廢物有用得多!你根本連螞蟻都不如,洋洋自得的樣子真是可笑到了極點!」

老御史氣得鬍子都在發抖,卻被吳解以真氣壓住,再也無法開口。

「師弟啊,你好點了嗎?」吳解徑直制服了老御史,這才轉過頭去,關心地問,「你何必跟這樣的小角色浪費時間呢?從這爰城外面一飛劍摘了他的腦袋便是。」

「但他說的……好像很有道理……」

「那是你被他給忽悠了!」吳解大笑,「這樣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讓這老朽親眼看一下,看看他的理論是多麼的荒謬,他的想法是多麼的愚蠢,他所認定的『真理』是多麼的醜陋和愚昧!」

「師兄……你真的有辦法?」易悌驚疑不定,有些擔心地問,「用幻術嗎?」

「……也不能算是幻術。你知道玄門『黃粱夢』這個法術嗎?」

易悌回憶了一下,點了點頭:「那是玄門為點撥弟子穩定心性所用的法術。它能夠按照人心中所想像的事情,推演出一個和真實無異的夢境,在這夢境之中讓人度過一生,經歷各種成功,最終隨著歲月的流逝,一切的功名利祿都會消散……弟子由此便能頓悟生命的無常,從而生出向道之心。」

「師弟果然博覽群書!」吳解笑著點頭,「我正是要用這黃粱夢的法術,讓這老朽親眼目睹他所信奉的理論,會帶來什麼樣的結果!」

「師兄竟然懂得黃粱夢之術?」

「……我擅長的是攻伐鬥法之術,煉丹和煉器也算是略有涉獵,至於玄門法術……我怎麼可能懂!」

「那……師兄要怎麼施展黃粱夢之術呢?」

吳解哈哈大笑,手一伸,便將老御史攝入了袖子之中——其實是收進了天書世界裡面,單獨隔了一小塊地方困住他。

「我雖然不會這法術,但我認識一個朋友,他的祖師當年就喜歡施展黃粱夢之術,留下了許多故事,所以他肯定會這個!」

「……我可不會黃粱夢之術。」蕭布衣一句話,頓時讓自信滿滿的吳解有些尷尬,易悌更是有些忍俊不禁。

「不過如果吳道友想要對某人施展黃粱夢之術,我倒也不是沒有辦法。」蕭布衣笑了笑,說道,「這法術的道理,我是明白的。昔年李祖師就慣用這個法術,在傳承之中也留下了它。只是這法術須得煉罡修為才能施展,我修為不夠,施展不出。」

「原來如此!」

「道友你修為高深,定然能夠施展這法術。所以我可以把它教給你……不要這樣驚訝嘛,以你我的交情,區區一個法術算得了什麼!日後若是我修道不能大成,還要將一生所得託付給道友,請你幫我尋找後世傳人呢!」

蕭布衣言辭懇切,吳解也是洒脫之人,便不再拒絕,接過了那記載著黃粱夢之術的玉簡。

「此法難在構思精巧,消耗的法力極多,還需要用罡氣來製造幻境的外殼。但實際上修鍊起來沒多少難度,以道友的才智,片刻之間就能學會。」

吳解點了點頭,隨便找個了地方坐下,將心神沉入玉簡,開始研習起來。

正如蕭布衣所說,這黃粱夢的法術修鍊起來的確簡單,他只用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將這法術完全練成,還在天書世界之中施展了兩次,得到了眾人的首肯。

這法術果然不愧是玄門的著名法術,端的是構思巧妙!吳解既為它的精妙而讚嘆不已,也為蕭布衣的豪爽而暗暗感嘆。

這珍貴的法術用處極大,玄門之外的人士極難學到,便是青羊觀的藏書閣,也只記載了這法術的效果和思路,卻不曾詳細記載它的內容——那位留下記載的祖師自述這法術乃是別人門派的至寶,自己偶然習得便是機緣,不可將他人秘法擅自外傳。

按說他就算將這法術記載下來,也不會有人知曉,而且這對於門派也是頗為有利的事情。但這位祖師的態度卻非常的端正和嚴肅,讓後世弟子若有興趣的,儘管自己推演,或者找玄門的朋友去學,但除非得到對方門派的授權,否則決不可將他人秘法錄在本門之中。

這便是正派中人的做事風格,言出如山,不欺暗室。不該做的事情,堅決不做!

吳解遙想當年那位祖師的慷慨豪俠之風,不禁又感嘆了一番,這才慢慢睜開眼睛,表示自己已經學會黃粱夢之術。

「玄門奇術,果然不凡!」他贊道,「我這就施展法術,讓那老朽知道自己究竟錯在哪裡!」

在他修鍊法術的時候,蕭布衣已經和易悌詳談了一番,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他也不明白吳解究竟要用什麼方法來證明老御史理論的荒謬之處,心中也頗為好奇,見吳解準備施法,便提出想要旁觀一番。

吳解當然不會反對,三人便找了一間靜室,將已經被法術迷昏的老御史安置在其中,然後吳解動手,施展出了黃粱夢之術。

這法術極為奇妙,雖然只是幻術,卻和真實無異。更奇妙的是,不僅受術之人會經歷那一番虛幻的人生,旁觀者也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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