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胡漢蒼穹 第323章 陷

天策十一年,仲夏。

大唐天策上將張邁西巡,與大將軍郭洛會於龜茲,郎舅重聚,相得甚歡。

同月,契丹陡然西侵,從海上奇襲泃鎮,兵分三路:蕭轄里率領胡騎八千人向東奇襲灤州,杜重威率領兩萬漢兵向南劫掠天津,另有一路奇兵只三百人,由契丹年輕將領耶律休哥率領直奔燕京。

南下的杜重威進兵神速,很快就逼近天津,連夜發動夜襲,但天津鎮守軍防範森嚴,雖然兵力居於弱勢,卻還是將杜重威擋在海河以北寸步難過,只是天津的市井聽聞契丹兵至自己卻亂了起來。杜重威眼看沒能在第一時間攻下天津,情知不妙,除留下主力與天津鎮守軍相持之外,又分出數千兵力,或大隊、或小隊,放縱他們流竄入河北、燕京各地殺人放火。同時許多潛伏在河北的各派勢力的細作趁機作亂,一時之間,燕趙東部州縣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東進的蕭轄里進兵卻順利多了,灤州李彥從猝不及防,西門被奪,城內一片大亂,榆關的契丹兵馬望見信號,擁兵出關,李彥從敗走石城縣。耶律李胡與耶律察割得信大喜,他們宣稱興兵伐唐,原本只是假戲,派兵渡海偷襲,原本只是派政敵去送死,沒想到意外之下竟立大功!聚集在遼西走廊的契丹大軍聽到消息,自下而上無不興奮,趁勝追擊的呼聲響遍所有軍營。

耶律李胡心中本來就躍躍欲試,被中下層的將領一番鼓動,再不猶豫,下令全軍進擊,伐唐的假戲變成了真做!

耶律屋質被耶律李胡以參軍的名義拘在軍中以防他在後方作亂,這時聽到消息趕來勸阻,認為此次勝利來得突兀,要謹防是唐人的詭計。耶律察割卻以為榆關在己方手裡,萬一戰事不和順利,退入榆關就是,此戰有勝無敗,為何不打?

韓德樞也認為機會難得,天予弗取,必受其殃!

耶律李胡與耶律屋質本有心病,再不聽他的言語,決意進兵。

耶律屋質被趕走之後,韓德樞說道:「大王此次進兵,是要派遣重將,還是親自領兵?」

耶律李胡道:「派遣重將如何?親自領兵如何?」

韓德樞道:「如今蕭轄里瞎貓逮著死老鼠,竟然建立了一樁奇功,如果派遣重將,這人就必須壓得過蕭轄里,否則難以服眾。依著現在軍中的情況,我們這邊能壓過蕭轄里的重將,就只有察割元帥了。」

耶律察割忙說道:「這一戰有勝無敗,如果讓我去,那就是白白讓本帥立功了,而且本帥贏了,事後人家也只以為大王有用人之明罷了——我契丹以能建立武勛者為上。本帥以為,這個功勞大王應該自己領取,將來凱旋東歸,才能懾服國人。」

耶律李胡心想:「察割對我倒也有心,他說的對,若是派遣重將,就是打勝了,族人也不服我,不如我自己出征。反正此戰有勝無敗,能打得下燕京最好,萬一打不下,劫掠一番退回來也值得炫耀戰功。」

便道:「本王都來到這裡了,自然親自出征!」

韓德樞道:「若是大王親自出征,那後方就得留下一個信得過的重臣統領軍政,一來是為大王守住大後方,二來也是防止國內有人趁機作亂!」

耶律李胡一聽,就知道韓德樞說的「有人」是指耶律朔古等「餘孽」。

「這倒也是,那你們說應該留誰好呢?」

耶律察割心頭大動,他的計畫進行到這裡,就差臨門一步了,只是這話自己開口了不免遭人猜忌。

卻聽韓德樞道:「要彈壓得住國內,令耶律朔古不敢妄動,眼下也只有察割元帥一人了。」

耶律察割聞言大喜,臉上卻不動聲色,眼角看了韓德樞一眼,心想不料這個漢兒倒是很會做人。

耶律李胡點頭道:「也是,只有察割為我守住國中,我才能後顧無憂。」

耶律察割道:「臣為大王掌軍,也得有個人為大王理民,韓丞相素來忠誠,如果讓他執掌遼陽,處置政務,那大王出征期間國中一定會平安無事。」

韓德樞既然在關鍵時刻幫了他一把,他自然也得禮尚往來。

耶律李胡道:「察割的推薦有理,東京的政務,就交給韓丞相吧。」

韓德樞大喜跪拜道:「臣下代家父拜謝大王!此後我韓家必定鞍前馬後,永生永世為大王之臣奴!」

便在這時,前方傳來消息,卻是蕭轄里拿下灤州之後繼續追擊,趁著李彥從立足未穩,把石城縣也拿下了。

自契丹盡遷燕民,燕薊之地為之一空,人口增長這種事情,可不是稅賦與商業,能夠幾年見效的,沒有人口,自然也就沒有了鄉村縣集,石城縣一下,契丹與幽州之間就是一片曠野了!

耶律李胡聽到消息反而有些急了,心想可別讓蕭轄里將也幽州拿下了,那南派的勢頭只怕就難以壓制了!當即下令火速進兵,以耶律察割在後方掌軍,韓延徽在東京掌民,自己率領十五萬大軍,出遼西走廊,直取幽州!

從大帳中出來,耶律察割看了韓德樞一眼,笑道:「本帥以前都不知道韓學士竟是這樣識趣的人!」

韓德樞笑了笑說:「剛才多謝元帥推薦了家父,從今往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韓家都盼望能與元帥攜手共進。」

耶律察割哈哈大笑道:「這個自然,這個自然!」

……

韓德樞離去之後,耶律察割回到大帳,人忽報耶律屋質來訪,耶律屋質是以參軍身份從軍,雖然被嚴密監視,但契丹族內人人敬重他一心為國,便是述律平對他也頗為尊重,所以在軍中仍享有有限自由。

「有請。」

兩人見面後,耶律屋質請屏退旁人,單刀直入地便道:「察割!你慫恿李胡篡奪大位,這也就算了,現在又鼓動他西侵燕京,真的要將我們契丹的百年基業毀於一旦么?」

「敵輦,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耶律察割道:「我們本來就是要伐唐,何況現在唐人空門大露,我們又進退自如,這次西征最多徒勞無功罷了,說不上什麼百年基業毀於一旦。」

耶律屋質道:「你不知道我說什麼?嘿!李胡的才具,遠及不上他的野心,這事契丹全族,除了被母子之情蒙住了眼睛的太皇太后之外人人知道!他興兵在外,你就可奪權於後。李胡西征如果贏了,以他的性子一定不會甘心於一兩次勝利,你一定鼓動他再戰,直到他吃了苦頭,你卻來給他收拾殘局,之後便以扶危救亡之功,架空李胡,獨掌大權。我說的對是不對!」

耶律察割哈哈大笑:「敵輦,你也太抬舉我了,我又不是佛祖,哪裡就能料想得到現在這些事情的進展?韓德樞會來投靠我料不到,至於蕭轄里竟會渡海成功,我更加料不到了。」

耶律屋質道:「近期之事,或許你意想不到,但先利用李胡掌控軍政大權,你再架空李胡,這個大方向卻肯定如此。」

耶律察割含笑不語。

耶律屋質道:「可是唐人有一句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當初太皇太后削平南北,我們以為太皇太后是聽取了我們的意見準備統合南北了,沒想到卻來了李胡這隻黃雀。李胡吃了南北兩派兵力財力,自以為是黃雀,誰料到背後卻有你這個捕雀人!但你可別忘了這個寓言,在捕雀人的腳底下,還有個陷人的大坑!」

耶律察割神色一警:「什麼大坑?敵輦你還知道什麼?」

「張邁!」耶律屋質道:「張邁挖的大坑!」

耶律察割整肅了一下神情道:「張邁挖什麼坑?」

耶律屋質說道:「如今天下的局勢,唐強遼弱。我大遼雖然一時屈居下風,但仍有一戰之力,兼且有山海之勝,只要勤修內政、外結江南、固守安邦,自身不露出破綻的話,唐軍要想輕取就很難。萬乘之國滅萬乘之國,就算有強弱之分,沒有二三十年的時間難克勝負,便決了勝負,也難定存亡。時間拖得越久,我們在遼東根基就越穩,一旦遷到遼東的漢兒都習慣了已有的生活,以遼人自居,那唐人要滅亡我們大遼就會越來越難,且數十年間也指不定會出什麼變數,我看張邁這個人不是穩中求勝的性格,定然容不得我們那麼久,他越求快,我們就越得穩,只要我們自己不露可乘之機,他遲早就會露出破綻來。」

耶律察割道:「你也說他遲早露出破綻,現在不就是他的破綻了么?」

「現在算什麼破綻!」耶律屋質道:「張邁的根本所在,是天策唐軍精銳的兵權。幽州整軍之後,他對軍方的掌控又進一步。現在的天策唐軍幾乎就是鐵板一塊!任他指哪打哪!張邁人雖西巡,但掌握軍方命脈的石堅、石拔、郭威、慕容春華等人都被他牢牢緊握,新歸順的高行周、符彥卿更是貼得他極緊,薛復他帶在了身邊,楊易也全無一點反跡。什麼時候石堅石拔死了,郭威疏遠了,楊易生異心了,那時候才是唐國露出破綻的時候!至於現在,就算李胡真的在燕京打勝了幾仗,那又如何?燕京、河北尚不是張邁真正的根本,李胡就算把燕趙翻過來,不過是幫張邁拍死幾隻頭皮上的跳蚤罷了。」

耶律屋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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