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胡漢蒼穹 第317章 東京政變(一)

一封密信送到了龜茲。

王溥不在他身邊——如今數百學子都進入各個學院學習,他們並非懷著一種崇敬、而是懷著一種不忿去學習的。

前些時候,張邁對諸胡賢哲的推崇讓他們心中極其難受!儘管龜茲學院叢林的許多見聞拓展了他們的視野,但在眾學子內心深處,諸胡的雜學,又豈能與我華夏精微廣博的大學問相提並論?

雖然龜茲的學院叢林中也有一些華夏的先哲,但老子、墨子、玄奘,在儒生們眼中看來也都只是雜學旁宗,不是正途,岐黃只是傳說,葛洪更是上不得檯面!堂堂儒家的先聖先賢,在這裡竟然全無地位!但張邁的威望讓他們不敢將心中的不滿表現出來。再說,具體到各種實際學問上,當前的儒門確實都出了問題。格物、化學也就算了,六藝範疇內的學問也被人家比下去,那就真的是無法自辯了。

王溥和一些學子領袖已經碰過不知道多少次頭了,覺得這次的事件非同小可,以張邁如今對龜茲學院叢林的推崇、以及他所頒布的《實學》綱要來看,竟有可能要將龜茲叢林的這套體系作為學問的「正統」來推廣!更可怕的是張邁不僅僅是自己推崇,而且還將這些觀念灌輸給皇子和公主!這就是要在下一代中也培養這種意識啊!這可就不是一家一姓的江山改易,而是關乎千秋萬代的學統正宗了!

因此王溥等人都深為警惕,覺得必須予以反擊,他們一邊寫信,向中原的士林傳達這邊發生的大事,一邊自己設法,定要將張邁的這種傾向扭轉過來——至於辦法,王溥等人商議過後覺得,既然張邁覺得這些實學有用,那很簡單,只要把這些學問都搞清楚,然後超越他們、將之擊敗就可以了。

所以二百學子便都打了雞血一般自發地動員起來,分散到各院鑽研起各個方向的學問。

不得不說,在這個時代,華夏的知識分子無論智商、素養還是知識儲備,絕對稱得上世界第一,哪怕這時是在五代亂世仍是如此。域外的學問沒聽說過也就罷了,一旦聽說再加鑽研,超越原有國家的宗師大哲那是毫無懸念。當初玄奘西行,到印度號稱取經,其實他到印度巡遊一圈、轉益多師之後,就發現整個印度根本就沒有他的對手了,以至於他在印度立「斬首辯經大會」,竟然無人敢上去挑戰!

這次來的數百學子,裡頭未必就有能與玄奘比肩的天才,但智商與綜合素質都相當高,關西的學子也就罷了,山東、河北、河南,那可是讀書種子頻出的地方。加上其中大部分人在中原時其實已經接觸了實學的綱要,這時心態一轉變,心力放了進去,進度便大不一樣。

華夏的科技自古發達,所缺憾者,一是少了系統性的科學體系,二是自漢以後就一直有一種對工具學科的蔑視傾向而且愈演愈烈,系統性的科學體系最難處在於創建——這是上千年積累的結果而不是一兩個天才就能開創的,但若本有體系,以這些學子的底子學習起來便很容易,如今二百士子受了刺激,一投入進去鑽研各科學問,龜茲的各科的老師們登時倍感壓力。

阿基米德留下的原理不過區區十數條精華,張邁總結的格物定律雖然玄妙也不算太過複雜,希臘人的辯證未見得能超越戰國諸子,印度人的邏輯在玄奘之後對華夏士子來說也並非完全陌生,因此各各有人鑽研且很快就有了心得,只有神學院的學問——尤其是一神教的教義,學子們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因此無人肯真心學習,就算有人鑽研,所想的也只是如何去「破」。

……

學子們在做的事情張邁假裝不知,自與薛復商議軍國大事,他拿出那封密信,說道:「燕京和遼陽府,都有人蠢蠢欲動了。」

龜茲與東方相隔萬里,張邁得到的消息並不即時,這時他還不知道楊定國病倒,也還不知道遼陽府最近的情況。

薛復道:「當初落到我們手裡的遼人中,只有韓德樞元帥下了點功夫安釘子,至於其他人,比如蕭緬思,比如蕭翰,比如李胡,都是沒安釘子就放他們回去。元帥這樣做,可是料定這些人回去自己就會鬧點亂子出來么?」

張邁道:「我又不是神仙,哪裡能想那麼遠,只是這些人放回去了也無法對我們造成威脅,何況他們的政見各自不同,回國了也只能添亂,現在看來情況卻比預想中更樂觀。」

他頓了頓又問:「郭洛到哪裡了?」

薛復道:「已到疏勒。」

張邁道:「很好。」

薛復出去後,張邁敲著桌子,喃喃道:「阿洛沒有推託就來了,可見他對我沒有變心,那河中那邊至少就還能穩一代人——那就夠了。」

……

遼陽府那邊對燕京發生的事情,知道的比張邁還快。

唐、遼兩國雖然處於敵對狀態,但張邁從來就沒打算對遼東進行經濟封鎖,而遼國的榆關在的漢化派的控制下,也默許了民間走私隊伍的存在。唐遼之間,大宗貨物主要通過海運,但海運有季節性,月月不斷的走私則是通過灤州與榆關之間被雙方默許的民間走私來進行——同樣,唐遼兩國的諜報往來也是如此。

從燕京到灤州不過數縣之地,越過榆關馬上有快馬接力將消息傳到遼陽府,楊定國病倒的消息太重大,不幾日就鬧得天下皆知,不到十日的功夫,就連遼陽府也都知道如今唐國大代言一職缺位,燕京重臣皆意圖角逐了。

韓延徽父子聞訊詫異,契丹們則額手稱慶,眼看張邁一西巡,燕京的亂子就一出接著一出——唐國越亂他們就越高興,尤其是述律平,原本有些擔心的事情,現在看來是時候做了。

……

這日,課里傳來消息,他在榆關、遼南已經基本完成了對那裡兵馬的掌控——由於南派將領的退讓,事情進行得頗為順利。

述律平知道之後,便再次召開大會,說道:「如今南北兩軍都已經整合完畢,而唐國又正內亂,哀家想統合部隊,誓師伐唐!」

「伐唐」的事情只是在朝堂上說過,雖然也有小道消息流播到了民間的,但尚未正式公布,群臣誰都明白述律平這次只是藉機要統合三派,這時聽了這話,互相對視了一眼,心想莫非太后真想假戲真做?

耶律屋質上前說:「唐國雖亂,其亂不出幽州。唐騎大軍未曾有損。楊易雖廢,餘威尚在,軍中將領也多有敢戰之人。伐唐一事,必須從長計議。」

述律平道:「漢人有一句話,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如今兀欲在漠北等著我們這邊的消息,我們再不動手,一旦那邊消息走漏,契丹在漠北最後的人馬就會被剷平。所以事不宜遲。」

蕭緬思上前道:「就算真要伐唐,也要先議定一個伐唐的大將軍人選。課里、撒割兩位詳穩,雖然位高權重,但似乎威望上還不足以擔此重任。」

他話聲一落,拽剌鐸括就叫道:「那還用說,他們當然不行!」

耶律屋質也道:「正是,這兩位可為副帥,可為留後,伐唐的大將軍,應該另外推舉威望高重、身份顯貴之人擔任。」

任誰一聽,就知道耶律屋質暗指的是耶律朔古。

拽剌解里應道:「正是,正是!應該如此!」說著對述律平一拜:「太后!末將以為,由東北兵馬大元帥擔任這個大將軍,最是合適。」

儘管他會說出這話在眾人意料之中,但朝會之上,還是有一小半人都哦哦起來。

蕭緬思道:「察割如今雖然高居東北兵馬大元帥,但他是天策的敗軍之將,不足言勇!更何況是擔任伐唐的大將軍!」

拽剌兄弟聞言登時大怒,這殿上諸將,誰沒吃過天策唐騎的虧?當面說這話,揭的就不只是耶律察割一人的傷疤,而是所有人的傷疤!拽剌鐸括一步跑過來就叉住他的衣領喝道:「你說什麼!」

耶律屋質也覺得蕭緬思這話說的不合時宜,卻還是喝道:「鐸括,住手!」

拽剌解里瞥見述律平神色不悅,慌忙過去拉開了兄弟,一邊冷笑道:「我們固然是敗軍之將,但總好過不明不白被放回來的俘虜。」

這話一出,蕭緬思登時臉色通紅。

耶律屋質道:「各位稍安勿躁,所謂勝敗乃兵家常事。一時的成敗不足為論,漢高祖面對項羽不也是屢戰屢敗?但最後垓下一戰成功了,一樣平定了天下。」

這話討好了殿上所有人,不管南派北派還是調和派聽了都心裡舒服。不只是耶律察割,就算是耶律朔古,又哪裡曾在唐軍鐵蹄下討到過什麼好處?既然都是失敗者,那就大哥不說二哥了。

「不過……」耶律屋質又說:「察割雖然勇猛善哉,但東北兵馬大元帥一職,適合留鎮國中,而不合適征戰伐唐。」

韓延徽十分機敏,一聽就唱雙簧一般問道:「那以樞密之見,誰又適合?」

耶律屋質道:「既然是響應漠北,必然兵分主副兩路,一路攻燕京,取得圍魏救趙的戰略效果,一路攻擊漠北,響應漠北那邊起兵,所以伐唐大元帥,以西北兵馬大元帥一職擔任最為妥當。」

朝上群臣一聽,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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