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胡漢蒼穹 第315章 捕蟬者

張邁對眾學子說道:「野蠻民族相對於華夏最大的優勢,在於他們的武勇、體力以及搏命。比橫蠻,比體力,比搏命,文明世界總是吃虧,文明世界最大的優勢,在於工具的進步與武器的領先,當然這種領先的距離必須拉開到對方不進入文明就無法抗衡的地步。饒是如此,這一切的前提也必須是我們還能保持勇敢上陣,如果勇敢也失去,連上戰場都不敢,那無論多大的武器優勢都沒用了。」

王溥道:「那如果對方也近乎於學呢?」

張邁笑道:「文明國家與文明國家的爭競,那是另外一個話題了。不過漠北若能進位於文明,那將是我最期待的事。」

收拾完試驗場,日已偏斜,張邁問了那個年輕道士的姓名,卻是前副院長收養的孤兒,道號懷真,張邁說:「你提純了火藥,立下了大功,要什麼賞賜?」

懷真說道:「我什麼賞賜也不要,只求元帥赦免我師父的罪過。」

張邁沉吟片刻說:「你師父有你這樣的徒弟,是他的福分。好吧,讓他去醫學院喝嘔吐葯洗胃,不過過了這麼久,只怕汞毒已經入體了,就算保住了性命,日後也得毒病纏身。」

懷真謝過了張邁,張邁又委任他做副院長,懷真嚇了一跳:「小道士年輕識淺,只怕擔當不了這樣的重任。」

張邁笑著說:「你師父不顧我的命令,沉迷於煉丹,你卻會花這麼大的心力提純火藥,只怕你不很得你師父歡心吧。」

懷真低了頭,說:「我其實也不相信那些金丹能長生,倒是元帥的那《實學》化學篇,我一鑽研就入了迷,依著元帥書中所說的實驗,鼓搗那些元素的提純、煉化,常常吃飯睡覺都忘了,師父確實不喜歡我,不過我畢竟是他養大的。」

張邁道:「我喜歡的就是你沉迷實驗,化學院需要的就是你這樣的人,我給你作副院長,只是提高你的地位,讓你有更多的資源做實驗,日常不需要你參與管理。」

……

離開了化學院後,一行人轉到西邊,來到了西面的阿基米德—墨子格物學院,院長薩迪是個大鬍子老子——這是整個龜茲學院叢林裡頭,連中原士子都知名的人物。

薩迪是來自寧遠的機械大宗師,是天策在西方機械與格物研究的主導者,天策的各種機關武器的研製多出自其手,他所發明的各種器械在各種戰爭中立下了無數功勛,目前享受著與大將軍看齊的待遇,如今天策大唐還活著的人裡頭,排列功勛,楊易位居第一,這個是毫無疑問的,郭洛這幾年雖無赫赫戰功,但穩定了整個西域,排行第二雖有爭議但無人敢提,而排行第三的竟然就是薩迪!就是翰林院之中,薩迪也是大學士,雖不掌院,人又不在燕京,談不上什麼權力,但排行竟然還壓馮道一頭!

對於這個從來不曾見面聽說也很少上過戰場的胡人能得到這麼高的地位與評價,中原士子無不好奇。薩迪如今也老了,做實驗的勁頭遠不如當年,近年發明越發少了,但他的好幾個大弟子都已經成長了起來,許多的功勛也就都有一小半算到了他的頭上。

剛才在化學院,張邁不準一對兒女亂跑——那些實驗中的液體什麼的很多都有毒,所以不准他們亂碰,來到這格物學院,各種各樣的機關機械擺滿了一屋子,張允言張允真貪圖新鮮,歡喜得到處亂跑,這裡問問,那裡問問,興奮得不得了。

張邁也不禁止他們,只是自與薩迪及其弟子討論近來格物學院的近況。張邁聽說近兩年格物學院已經出現了一些瓶頸,其中有幾項都和數學的精確有關,嘆息說:「當初籌備各個學院,數學人才分散在各院,要麼在格物院,要麼在神學院,要麼在哲學院,要麼在佛學院,現在看來得考慮一下得將這些人才整合一下,建立一個數學院了。」

薩迪說完了格物學院的整體情況後,又重點介紹了目前正在試驗的一個工程的進度——那是張邁交代的重要項目——蒸汽機,但幾年過去,這個項目的進展始終沒有突破,他一張老臉都臊得通紅。倒是另外一個中年格物學院的教師,則已經將一種新型紡織機研發成功,如果再完善幾個細節,或許就能投產了。

王溥在中原時,常自詡自己的學識在同儕之中罕有人能及得上,可當張邁和薩迪討論一些東西時,說到數學與格物之間的關係時,自己竟有一大半都聽不明白。

對此他雖然有幾分慚愧,但自幼養成的儒生思維還是改不了,心想:「元帥身為聖君,為什麼要在這些奇技淫巧上下這麼大的功夫呢?」

張邁只瞥了他一眼,似乎就猜到了他的想法,說道:「這蒸汽機是大學問在這個時代最頂尖的結晶,若能成功,就能拉近中原與西域、漠北的距離。」

王溥一驚道:「那怎麼可能!」

張邁道:「有無可能,等東西出來了自然分曉,我在這裡把話撂下,格物學院如果能在薩迪大學士有生之年能做出蒸汽機,那麼將來我若建造凌煙閣,我會考慮將他的排行列於楊易郭洛之上。」

隨行學子、將士無不駭然,但劉黑虎等將領對張邁無比崇拜,雖然不明白元帥為什麼要將薩迪排於楊易之上,但都不敢二話,想必那蒸汽機一定是個大大了不起的東西!否則壓不下漠北之功。

薩迪卻有些頹然地說道:「老朽這兩年舊病發作,沒幾年好活了,只怕是趕不出來啊!」

……

張邁在格物學院雖然沒有,但也停留了很久,這才轉而向東北,來到阿無羅漢—瑣羅亞斯德神學院。神學院沒有院長,只有掌院元老,祆教、景教、天方教、一賜樂業教、婆羅門教和明教各一位,門口兩尊雕像,一尊是西亞人的服侍,一尊是波斯人的服侍。

張邁指著雕像對兒女說:「左邊這位,叫阿無羅漢,也可翻譯為亞伯拉罕,是一賜樂業教、景教和天方教共同承認的大先知。右邊這位,是古波斯的大聖賢,生年還在夫子、佛陀之前數十年,所創立的祆教影響極大,明教亦受其影響。這些宗教都是有神信仰,這個和我們儒門『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不同,這些宗教又都偏向於一神信仰,這又與我們中原道教、天竺婆羅門教的多神信仰不同。宗教是根植於人心最深處的東西,我大唐將來會是世界性的國度,這些事情你們都必須知曉。」

說著,便讓各大宗教的大宗師們給允真允言講述各大宗教的概況與影響。這些年天策大唐勢力大張,漢語也隨著國力而遍布西域,更別說龜茲的學院叢林,通行語言便是漢語,所以這裡從宗師學者到學生信徒,個個都會漢語。這時得到向皇子公主講述宗教教義的機會,各教宗師無不踴躍,誰都希望自己的教義能夠影響到皇子公主,那對將來教門的發揚光大將有莫大的好處!

張邁在一邊且聽著,但遇到各派宗師介紹自己時若傾向太過時,便總會及時出言糾正,張邁雖然蔑視如今的中原儒門,但在形而上領域,立場上還是歸於孔子「敬鬼神而遠之」、「敬神如神在」的態度。

王溥等學子在後面聽了,知道張邁既是在教育兒女,同時這話也是對自己等人說的。這些學子在中原時只知有儒釋道,走到西域才知世界之浩大,見識了這許多宗教,才曉得文化之廣博,心中對於「天下的邊界」與「文化的邊界」都在不知不覺中拓展了。

各派宗師介紹完畢,天色已黑,學院方面已經準備好了晚膳,張邁等就在神學院留餐,各派宗師弟子得與共餐都覺與有榮焉,張邁一邊吃飯,一邊給兒女介紹各族的飲食習慣說:「各教餐俗各有不同,其中以天方教、一賜樂業教最是嚴厲……」

話還沒說完,允言就指著戴著小藍色帽的一賜樂業教教徒說:「我知道,這些一賜樂業人不吃牛筋。」

王溥等聽見都笑了,張邁的身邊一直有各種胡人為之服務,其中以一賜樂業教的人最為顯眼,偏生張邁對他們卻頗為看重,近年來尤其如此,中樞的賦稅、各地的厘金、登津的海關、各都的錢莊,多有一賜樂業人佔據關鍵的審查位置,王溥等都不大明白張邁為什麼要在這個領域重用這些外族人,許多中原官員也頗有微言——這些都是卡油水卡得最為厲害的地方啊!而且薪金又設得極為豐厚,為什麼要用外族人?

但對於這個問題張邁也不解釋,就是乾綱獨斷地壓了下來,獨裁得不能再獨裁了!

偏偏就是這樣,卻使得這幾年無論是登州、天津的海關,還是運河的厘金關卡,還是燕津鄴梁各都的錢莊事務,凡是一賜樂業人經手的賬目,幾乎就沒有出錯的。而張邁所要求的複式記賬等會記手法,中原的老賬房都感覺難以接受,倒是這些一賜樂業人運用起來毫無障礙,這期間不知揪出了多少貪官污吏,也因此遭到了不知多少中原士族的嫉恨,若不是有張邁在上面罩著,這些一賜樂業人只怕滅族十次都不止了,然而亦因如此,這些一賜樂業人在戰戰兢兢之餘,對於皇家也加倍地靠攏。

卻聽張邁笑著對兒女說:「一賜樂業是淵源古遠的文明大族,歷史之遠、文化之深不在我們華夏之下,其所創立的一賜樂業教,可以說是景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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