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胡漢蒼穹 第283章 白馬歸心(一)

石晉的軍隊,在張邁大軍的監視下狼狽地退出了雲州。

看到了張邁大纛下的陌刀戰斧陣,無論是石重貴還是符彥卿,都沒有和天策唐軍野戰的打算。若據有雲州,他們或許還有守城而戰的勇氣,既然雲州拿不到手,懷仁縣這種小城也不敢待了。

石重貴在當天南撤之後,連懷仁都不進去,直接撤往應州,符彥卿也不敢停留,東走撤往幽州。

張邁等到石晉軍馬全部撤離戰場,這才引兵靠近,雲州城中走出一隊父老來,呼喊著懇求張邁入城,幾個父老跪在了地上,垂淚哭叫道:「元帥啊,元帥啊!你可別再把雲州交給石敬瑭了。那個沙陀子,根本不會管我們死活的!」

汗血王座上前,張邁扶鞍下馬,扶起了眾父老,說道:「諸位放心,我之前是抱著兄弟睨於牆、外御其侮的想法,希望石敬瑭能夠放下成見,先一致對外,但他實在令我太失望了!從今往後,我不會再對他抱有妄想!華夏的國土,他石敬瑭棄如敝履的,我張邁會設法收回來!華夏的百姓,他石敬瑭視若無物的,我張邁會保護起來!我保證從今天起,不會再有一個胡虜踏入雲州,更不容它落入無德者的手中!」

說著扶著最老的父老,踏步進城,滿城登時響起了百姓的歡呼聲。

曹元忠上前請罪道:「元帥,元忠無能!不能保有幽州,讓燕地數十萬百姓被契丹擄走,又有不知多少百姓死於契丹屠刀之下,元忠死罪!」

張邁哼了一聲道:「這不是你的錯!若石敬瑭和他麾下的將領哪怕有半分良心,這件事情就不會發生!折德扆!」

「在!」折德扆出列應道。

張邁道:「我給你三千兵馬,讓白承福為你後援,你馬上南下,收取雁門關以北所有州城!事成之後,便回雲州聽命。」

趙普有些吃驚,他的身份雖然不高,卻還是開口道:「元帥,石重貴坐擁數萬大軍,只用三千兵馬再加上吐谷渾部,兵力恐怕有所不足。」

張邁輕輕一笑,並不作答,趙普不敢再說,折德扆已經應命而去。

張邁又道:「黑虎!」

劉黑虎應明出列。

張邁道:「你即刻率領陌刀戰斧陣,以晉北各路義軍為嚮導,向東收復代地全境!」

劉黑虎更無二話,領命而去。

張邁這才對曹元忠道:「雲州的百姓受了半日驚嚇了,元忠,你這就出榜安民,告訴全城百姓,從今天開始,大家好好過日子吧。」

……

雲州城發生的一切,全部落在了高懷德眼中。

石晉大軍兩路逼城的時候,高懷德就混跡於晉軍之中,他親眼看到石重貴後路無恙,東援已到,卻連跟張邁一戰的勇氣都沒有,心中無比失望。再看到晉軍進城卻受到雲州百姓的排擠唾棄,心中更是悵惘。

晉軍,竟然是這般不得人心!

那一刻高懷德心中竟有一股隱隱的期待,向張邁大軍就此掩殺過來,這個少年將帥甚至知道若真是那一刻到來自己不會恐慌不會害怕,反而會感到痛快!

不過張邁沒有動手,只是一直冷冷監視。

石重貴和符彥卿撤退之後不久,張邁就派兵馬追來,石重貴對安重榮道:「張邁果然有詭計!」他不止不敢在小小的懷仁縣城留守,甚至不敢據守應、寰、朔諸州,直接退入了雁門關,因此折德扆與白承福不費吹灰之力便盡取雲應寰朔四州之地,兵鋒直抵雁門關下。

那邊劉黑虎向東逼近,符彥卿也不敢抵敵,一路東撤唯恐不快,甚至連輜重也丟掉了不少,將符彥卿逐出晉北,安排各路義軍鎮守諸縣,然後便引兵回到了雲州。

這一次事件中晉軍不但丟了臉面,更丟了士氣!石重貴南撤的路上不斷有士兵逃跑,逃回雁門關時一清點兵馬,人馬竟然只剩下七成!那些籍貫在雲朔寰應諸州的士兵更是逃得一個不剩!

連高懷德也失蹤了!

……

石重貴的兵馬過了應州之後,高懷德便混雜在一群逃兵之中離開了大營。

這時晉軍人心不振,士氣低落,軍容渙散,高懷德的離開竟也沒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他跟著逃跑的那一夥逃兵是應州人,逃離軍隊後就散了各自回老家,高懷德一邊啃著乾糧,一邊在路上採集草料喂透骨龍,摸著它掉膘的地方,雙眼淚水不停地掉,對透骨龍道:「龍兒,龍兒,他們都有家,有去處,我該怎麼辦呢?」

他也有老家,就在常山,離這裡倒也不遠。但後來因父親的關係搬到了洛陽。洛陽的家中,還有母親,還有祖母,還有個弟弟,可是現在他卻不敢回去。過去一年,關中地區變節投向天策的將領著實不少,為此石敬瑭早有防範,高家在洛陽早被監視了起來,高懷德如果回去那是自投羅網,現在高行周兵敗被困,誰知道石敬瑭會怎麼處置高家!也是因為這個,臨出發前,高夫人和高老夫人似乎就都有了預感,才會有讓高懷德「事若不諧、自逃性命」的囑咐。

現在,似乎就到了自己逃入荒山野嶺的時候了,可父親被困,生死未卜,自己真的能狠下心來不管他們嗎?

高懷德和黃驃馬相對孤落,一路浪蕩,不知不覺竟向北而行。一路上遇上好幾撥遊騎兵,原來天策唐軍來勢咄咄逼人,儘是攻勢,各州縣只留下防盜人馬,並不駐留大軍,精銳盡在雲州,只是派出十八路騎兵遊走諸州諸縣,十八路兵馬以五十人為一大隊,十人為一小隊,游縣巡山,遇盜緝盜,遇賊殺賊,遇到逃難的百姓則勸他們回家。此時胡人不敢妄動,東南兩面晉軍自保尚且不暇,別說膽敢西窺,境內盜賊既滅,晉北很快便安定下來。

一火遊騎兵見高懷德一人一馬,以為就是個逃兵,便勸他回家。

「家?我沒有家。」他說話帶著常山口音,這更堅定了遊騎兵的想法。

「沒家也回去!就算家破了,也回老家去。元帥既到雲州,雲州以後就是鐵打的,不會再被侵襲了。元帥又剛剛頒下仁政,晉北州縣,三年之內田稅全面,五年之內田稅減半,你不是還有一匹馬嗎?把馬賣了,回家後把荒蕪的田畝整治起來。只要挨過今年,明年秦西那邊就會有好種子運過來,還會有農藝高超的農匠來教你們種田,教你們養牧。看你年紀輕輕、有手有腳的,只要肯落力氣,趁著這幾年免稅,三五年間就能把家當賺出來,然後再討一房媳婦,家不就重建起來了?到時候祖先在九泉下也會含笑的。」

高懷德聽得呆了,免稅?減稅?明年還來種子來?還有農匠教田牧?雖只是短短的幾句話,卻讓高懷德看見了另外一片天地。

祖母和母親還有爹爹,都曾讓他「逃到荒山野嶺隱姓埋名」——這是他們能想到的讓高懷德活下去的退路,但現在似乎不用了,張龍驤竟然給了這樣的政策,只要按照遊騎兵的說法,找個地方落腳,三五年時間真的就能把也個新的家園建立起來。

「這就是仁君么?這就是仁政么?」

所謂仁君,所謂仁政,高懷德常聽父親請來教他讀書的先生說過,卻是從來都沒見到過,問過父親,問過爺爺,他們也都沒見過。不想現在,似乎讓自己碰上了。

他醒了醒精神,繼續趕路,兵馬退出、盜賊消弭之後,晉北迅速恢複了安定。

曹元忠在雲州已經呆了不短的一段時間,各種準備都頗為充分,前面大軍奪城,後面他就委派了二十幾個文臣奔赴各處,署理州縣事務。所以當高懷德再進入一座縣城時,這裡的秩序已經粗粗走上了秩序。看到市井上漸漸恢複生機,高懷德感到遊騎兵對自己的勸說並非謊言!

「這就是仁政么?這就是仁政么!」

他忽然感到有些不忿,不知道自己一家子為什麼要呆在杜重威那樣的人旗下,不知道自己一家子為什麼要替石敬瑭賣命。

「值得嗎!」

彷彿得到了力量一般,高懷德在城裡新開張的客店住了一宿,第二日縱身上馬,便朝雲州而來。

雲州的城門從張邁進來之後,白天就沒關過!不但晉北各州縣,就連敕勒川方向也有商旅開來。

不過現在戰爭還沒結束,雲州城便有武器管制,高懷德要進城就得在城門登記姓名,領取了一塊竹排,交出了自己的武器,門役告訴他離開時會將武器還他。

張邁麾下的兵將是有餉銀的,雖然三分之二的士兵都必須在軍營待命,但三分之一輪到休整的士兵卻可以出入市井,光是這些人光顧,就足以將雲州城的市井盤活了起來。高懷德到來的時候,雲州的市場雖然還談不上繁榮,卻已經頗為熱鬧。

高懷德問路找到了曹元忠在雲州的臨時府邸,求見曹延恭,不料曹延恭卻不在,曹家的門風可不是很好,門子頗為勢利眼,看高懷德滿身塵土,一個逃兵模樣,眼神言語就有些不客氣。

高懷德是洛陽豪少,自尊心強烈,看到了那眼光便不願自屈,心道:「我高懷德若要隱姓埋名便罷,若真要顯達,未必就得靠你們曹家!」

離了曹府,回到市集之中,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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