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胡漢蒼穹 第208章 局外之局

耶律阮看著帳外匍匐著的拔野,旁邊耶律安摶在一邊,將拔野的來歷小聲對耶律阮說知。

拔野辭了唐軍之後,一路東遁,直迎契丹大軍,聲稱自己有機密大事要稟報,契丹前鋒將他層層上遞,來到了耶律安摶這一層,耶律安摶智快謀深,這一路來將漠北沿途各部都記在心裡,雙牙刀狼部在漠北不算很大,卻也不算很小,而且又不是普通部族,因此耶律安摶頗為留心,拔野一說來歷他馬上記起,叫來了原雙牙刀狼部的部眾暗中認出了拔野。

耶律安摶隨即提審了拔野,拔野半推半就,一點點地吐露了西面唐軍的來勢,耶律安摶早知道西面來了一支軍隊,只是尚未弄清楚虛實,拔野所帶來的消息,有一部分的確是耶律阮所需要的。

「雙牙刀狼部?」耶律阮冷冷道:「為何之前並未來歸?」

耶律安摶也冷笑道:「之前雙牙刀狼部的部眾稱,彼之族長尚帶著三百精銳在外,如今他卻孤身來投。他自稱是在西面遇到唐軍,照我看來未必如此。他之前多半是不願意部眾被征,所以向西遁去,沒想到卻遇上了天策唐軍,反而被天策唐軍所征,這一點他雖不肯承認,我卻也猜到了。他走投無路之下,這才轉而來投靠我軍。」

耶律阮並不將拔野這樣的小人物放在心上,也沒說什麼處置的話來,只是道:「既如此,你覺得他帶來的消息,有幾分可信?」

耶律安摶道:「這小子帶來的消息十分雜亂,但有兩條,我覺得頗為可信。第一是唐軍軍隊的數量,第二是唐軍軍隊的年紀。他說唐軍人數近萬,卻大多年輕氣盛,這一點,頗為可信。」

「哦?」

耶律安摶道:「如今天策與我契丹正在進行傾國之戰,我預估著,天策在北庭這邊,來的不可能是主力,就算有精銳人馬,也是起到騷擾作用,正與我軍的策略相近。真正精銳的老兵強將,必要用在主戰場,偏師騷擾,用新兵就夠了。而且以新兵擾邊,第一,無需動用原本的精銳宿將和老於戰場的雄兵,第二也能起到練兵之用,第三,新兵鋒銳敢拼殺,說不定也能建立奇功。」

耶律阮道:「你是說,這支兵馬不強?」

「是否強大還看不出來。」耶律安摶道:「但經驗多半不豐富,所以行軍並不算十分嚴謹,否則也不至於這麼快就泄露機密。只是從已經交鋒的情況看來,這支軍隊的裝備並不算差。」

耶律阮道:「若是如此,你認為應當如何應對?」

耶律安摶道:「敵人若是強大則走避,若是弱小則圍殲,這是我契丹百年間屢試不爽的用兵法訣。對方若是老兵老將,我們或要暫避其鋒芒,若真是年輕氣盛之輩,一個埋伏就能將他們全坑了。但是這個雙牙刀狼首領帶來的消息,我們卻還要斟酌。得再加派人手,打探消息。」

耶律阮哈哈而笑,又過兩日,果然西面又有人逃來,這次逃來的卻是幾個商人,其中有一個是鎮州方面派遣混在商人中的細作,意圖越過小金山打探北庭消息的,不料卻在這裡遇上。他脫困之後東走契丹,遇到大軍之後連忙表明身份,見到了耶律安摶。

耶律安摶從他們這裡得到的消息與拔野只是少有出入,大致上並無大誤,又打聽到了唐軍這一次的領軍人物姓安,叫安守智。

耶律阮道:「安守智?沒聽說過。」

耶律安摶道:「安是天策唐軍中的大姓,僅次於郭楊。軍中有不少宿將,只是沒郭家、楊家那麼有名。這個安守智,多半是那安守敬的兄弟。」

耶律阮道:「看來果然只是一支偏師。若能在此一舉殲滅這支人馬,或者追亡逐北,或者乘勝西迫,大可憑藉此勝利,一舉壓倒小金山!」

耶律安摶卻道:「王爺,那雙牙刀狼部帶來的消息,的確已經從我軍派出去的細作驗證了。但這次我卻覺得,我們派出去冒充商人的細作,消息來得太過及時了。」

「哦?」

耶律安摶道:「那個拔野來投,身上已有可疑。跟著又有原本被對方扣住的商人來投,卻帶來了更多的消息。兩邊驗證之下,消息已經顯得真了,然而也正因為如此,卻叫人覺得這個消息來得蹊蹺。兩軍對壘之際,被抓住的商人要想從對面脫逃,機會實在不大。就算真有這個機會,他們脫逃的時機、帶來的消息也未免巧合了一些。」

耶律阮道:「那你是說,這是唐軍故意放出來的消息?」

「正是有這個可能!」耶律安摶道:「就算唐軍並不知道商人之中有我們的細作在,但他們有可能只是想通過商人來散布他們想要我們知道的消息。」

「那他們放出這樣的消息,為的又是什麼?」

耶律安摶沉吟著,道:「對方示弱,為的必是引我軍出戰。既要引我軍出戰,則唐軍或許不願在此拉鋸。」

「你既然有這樣的疑慮,」耶律阮道:「那你認為該如何應對。」

耶律安摶沉思半晌,道:「對方既有心引我作戰,那我們便不該落入對方的圈套。我們且謹慎以守吧。」

耶律阮卻道:「我的想法,卻與你不同。」

「王爺的想法是……」

「應戰!」耶律阮斬釘截鐵道:「對方擁有萬騎,如果是鷹揚軍這樣的真正勁旅,你認為他們還會這樣猶豫、這樣故布迷局么?」

「不會。」耶律安摶道。

「當然不會!」耶律阮冷冷道:「若我有皮室萬人,早已能縱橫天下,何須如此畏縮?現在他們的表現,若真的是局,也只是泄露了對方信心不足,信心之不足,便源於戰力上還沒有絕對優勢。對方既然設局,卻叫你們看出了破綻,可見對方的智謀縱然有一些也不算多——武勇既然缺乏自信,智謀又被我們看出破綻,這一戰,我們何必怕他!迎戰!」

耶律安摶又問如何處置拔野,耶律阮道:「聽說這人驍勇善戰,往來這一段路程的人都怕他。且將他扣住,若他所賣消息是真,回頭自有封賞,甚至許他回歸本部。若他所賣消息是假,我自然有辦法拿捏他。」

……

契丹既得了天策唐軍的若干情報,行軍便快了許多,繼續向西面逼來。

唐軍前鋒諸都尉見契丹入中計都甚是高興,雙方彷彿有默契一般,彼此越靠越近。到了一個被本地人叫做翰達拉河谷的地方附近,這裡周圍都是山峰碎石地,但翰達拉河從西北淌下,衝出了一片河谷,此時河水最深處及馬之膝,河谷四周雖有山峰環繞,但地形較為複雜,河谷周遭共有七八處缺口,乃是一個生地。耶律阮下令大軍進駐在此,隨河取水,就草牧羊。

同時八十里外,雙方先鋒已經發生了激烈的接觸戰。在這一輪的接觸戰中,契丹果然發現唐軍兵將幾乎個個年輕。但這些唐兵裝備優良,馬力又足,廝殺起來漠北強者也難佔上風。漸漸的,唐軍前鋒逼到了翰達拉河谷西南。

耶律安摶道:「到現在為止,消息並無走誤。」

耶律阮道:「消息若是無誤,這個河谷就是這一支唐軍的敗軍之地!」

耶律安摶道:「如果到目前為止都還只是唐軍設下的詭計呢。」

耶律阮冷笑道:「那麼,這裡就是唐軍的葬身之地!」

……

一百里外,石拔和安守智聽著諸軍的回報,安守智十分敏銳,他曾經在堪輿營呆過,對有這一帶的地形都記在了心裡,石拔雖然是主帥,但迄今為止整支軍隊的指揮都是安守智在進行。

安守智眼看契丹一步步地踏入自己所布置的陷阱,頗為興奮。

一直以來他在後方的時間較多,雖然各種戰鬥協助得多了,對歷來各戰役戰鬥也研究得十分透徹,真的作為一軍軍師在外指揮戰鬥,這還是第一次,所以興奮之情難免。

他聞說契丹進了翰達拉河谷,便傳下命令,要第一府、第二府引兵邀戰,然後詐敗,引出契丹主力,退到第七、第八、第九府埋伏的地方,前二府一旦退到埋伏地點,後三府便點燃狼煙為號,同時殺出。

同時第三、第四、第五、第六四府埋伏在翰達拉河谷之外,在後三府點燃狼煙時,從山峰破口突入河谷,燒敵人糧草,斷敵人後路,一旦契丹戰敗,後續大軍——六個府的長矛陣便全線掩殺過來。

這是一個安守智算來算去,均覺沒有破綻的計畫,但石拔卻沒了往日的那種聞戰則喜的衝動,聽著契丹走入翰達拉河谷,忽然道:「契丹人,可能看破我們的計謀了。」

安守智反而一愕,道:「看破了我們的計謀?那他們還敢來?」

「我不知道為什麼。」石拔道:「但我感覺,自從拔野去了之後,他們一步步的,就好像都在配合著我們行軍似的。」

安守智道:「或許正是因為對方進了我們的圈套。」

「可以這樣解釋,只是太順利了。」石拔是一員猛將,卻並不以智將聞名,他事前盤算、布局,均非其所擅長,但他打過的仗不曉得有多少,那兩個小小的鼻孔,對戰場上的風就像狼能聞到血腥一樣,竟有一種預知危險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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