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胡漢蒼穹 第195章 最後的陌刀兮火龍舞

長安以西、鳳翔府以東的平原上。

渭水在南邊泛盪著波瀾,寒風從北部吹來,將一列車陣吹得異常冰冷。

郭威在這裡結車成陣,車陣自然不可能延綿百里,因此工事兵在百數十里的戰線上安插了大小一百多個營寨,有些營寨埋伏了步兵,有些營寨埋伏了弓弩兵,有些營寨只是空營,有些營寨堆滿了柴草,有些營寨甚至埋藏了炸藥。步兵、弩兵、長刀兵輪流在各營寨中流動,車陣扼道路之咽喉,一百多個大小據點則限制了石晉軍隊的攻擊。

當石晉軍隊進攻車陣時,附近的營寨會射出弓箭,或者突出騎兵,作為掩護或者輔助攻擊。當石晉軍隊進攻營寨時,車陣後面會推出騎兵或步兵,與石晉的軍隊進行營寨的爭奪戰。

在過去的十幾天裡頭,劉知遠很吃郭威的虧,當他爭搶一個戰略制高點——天字乙號寨時,折從適引騎射兵從外圍飛射,晉軍付出了相當的代價才逼入寨內,唐軍步步撤出,可就在晉軍發出勝利的呼聲時,大火從天而降,地火從天冒起,可怕的火焰吞沒了天子乙號寨的一切,攻入城中的數百精兵與寨子一起變成了灰燼。

在十七天的時間裡,劉知遠拔除了唐軍二十五個據點,卻已經付出了超過六千人的代價,由於這二十五個據點的喪失,車陣的左翼便暴露了出來,郭威下令在騎兵的掩護下車陣後移二十里,這裡又有一群新的營寨據點。

然而對劉知遠來說,損失最大的不是兵員,而是時間。在破除了郭威三分之一的戰略縱深,然而時間也過去了半個多月,這時候,石敬瑭明白了過來。

「郭雀兒在拖延時間!」

代表石敬瑭來巡視軍情的桑維翰,對劉知遠說:「這樣下去,要推到鳳翔府,少說還得再花一個月,要攻破鳳翔府,那得等到來年的春天!再要攻到張邁所在的秦州,那得到什麼時候!」

「這個我曉得。」劉知遠說道:「但是郭威並非易與之輩,本來車兵是早被淘汰的兵種,但他加以改造,卻在這個特殊的地形中發揮了作用,車、騎、步、弩結合,再加上火器犀利,又有精兵隨時準備突擊,兵力雖然比我們少,但我們的進攻急不得!急了,就會露出破綻,到時候,反而是欲速而不達。」

「那大將軍的意思是?」

「得等!」劉知遠道:「一步步來,郭雀兒已經被我壓制住,我們也只能這樣推進,越要快,只會越慢。」

「陛下只怕沒這個耐性!」桑維翰冷笑道:「陛下的耐心,已經被磨得快盡了!契丹、孟蜀,也不斷在向我們施壓!契丹已經縱下數百里,孟蜀也已經逼到了秦州之南,而我們卻還被扼在這裡,連鳳翔府的城牆都望不見,大將軍叫陛下如何在契丹、孟蜀前面抬起頭來!」

劉知遠淡淡道:「那是沒辦法的事。如今張邁三面受敵,套南朔方兵馬已被突破,夏州也已被圍,但這些都只是外圍,契丹能夠突破本是意料中事,真正堅硬難摧的,是張邁最後的這一層防禦:北方是正在環馬高地與契丹相持的陌刀戰斧陣,東面就是郭威的這個車陣。這兩個,都不是想突破就能突破的。其實,陛下與其催我出戰,倒不如向孟蜀施壓——現在最能直搗張邁腹心的,就是他們!」

……

這場戰役,契丹、石晉、孟蜀三面圍攻,三面攻擊中,契丹離得最遠,但戰果顯著,石晉一開始就遇到了郭威,所以步步難進,只有孟蜀離張邁所在的秦州最近,又未遇到頑強的抵抗,所以局部勝利也得來最易。

如今孟蜀兩路大軍,一路已經奪取了蘭州金城的附屬城銀城,但蜀軍奪城之後卻沒能繼續擴大戰果攻佔金城,而只是吞併銀城後與金城相持;另外由孟昶統領的大軍更是逼到了渭河南岸,隔河就望見了秦州。

可是,孟昶也並未立刻進行渡河戰,這時候秦州屯聚著張邁的龍驤鐵鎧軍,鷹揚軍和汗血騎兵團也忽然偃旗息鼓,不知去了哪裡。這三大戰力乃是天策唐軍最核心的騎兵。王處回認為,如果蜀軍在契丹、石晉兩軍到達之前就單個兒渡河作戰,說不定會獨立對上天策軍的三大騎兵!在關中平原這種地形,以步兵為主的蜀軍如何是龍驤、鷹揚、鐵鎧三大騎兵集團的對手?

「張邁的詭計,必是圖謀各個擊破——他以郭威車陣拖延石晉,以陌刀戰斧陣拖延契丹,而誘我們率先攻打秦州,若我們孤軍挺進,定會跳入張邁設下的陷阱!為今之計,莫若催促契丹、石晉,只要他們能夠突破環馬高地以及鳳翔府,三方會師秦州城下,那此戰就萬無一失了。」

對於他這個推論,孟昶深以為然。這時天氣已經越來越冷,風也越來越干,來自成都溫潤皇宮中的孟昶,連握刀都覺得難受!要他在這樣的氣候下冒險渡河,獨個兒去面對張邁的主力,孟昶沒那麼傻!

反正蜀軍已經推到了張邁眼皮底下,這個時候,孟昶當然最有理由要求另外兩方加快進兵速度!

……

長安城內,石敬瑭接到孟昶第四次催逼之後再坐不住,他已經西出長安城門三次,但前方劉知遠遲遲未能突破郭威的車陣布防,這讓他大感丟臉。

劉知遠的話,不是沒有道理,但是石敬瑭認為現在是非常時期,他敏銳地覺察到:既然張邁的意圖是拖延時間,那麼自己就絕對不能讓他拖延時間!甚至付出損兵折將乃是局部失敗,也要打破張邁的拖延策略!

「告訴劉知遠!」石敬瑭第五次派出了使者:「我不管他用什麼手段,三天之內,我要駕臨鳳翔府!」

跪接命令之後,劉知遠眉頭緊摶!這道命令,讓他極其難受!只要再突破郭威的這一層防禦,那麼就能抵達鳳翔府城下。可是要突破這一層防禦,三天的時間太少了。

「這個時候,我們不能亂!誰先亂,誰就要出岔子。」副將勸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郭雀兒如今雖然被我們壓在下風,但是仍然有反擊之力!我們不能貿然進行沒把握的進攻!」

「但是,陛下的考慮,並不是沒有道理!」劉知遠道:「張邁的大戰略,很明顯已經是在拖延。他的部署,南部虛而東北實,肯定是在等待著什麼機會將我們各個擊破!我們給他時間,就是給他機會去扭轉整個大勢,若是大勢扭轉,那時候就算我們軍力保全也沒用了!」

「各個擊破?他是要先擊破誰?」

「這個還看不明白。」劉知遠道:「但龍驤、鷹揚、汗血三大騎兵至今未動,他們出現在哪裡,哪裡就是張邁企圖突破的地方!」

說到這裡劉知遠忍不住罵道:「其實現在最能試出天策虛實的,就是孟蜀!若是孟昶有膽量渡河一戰,不管勝敗如何,張邁都得露底!」

「可如何張邁就埋伏著等蜀軍往坑裡跳呢?」

「那對大局沒影響!」劉知遠道:「只要試出張邁的虛實,就算孟昶全線戰敗,我們與契丹聯手也仍然能夠取勝!」

……

在劉知遠心中,蜀軍的出現只是錦上添花的作用,只是牽制輔助的作用,而並非決定性的力量。

但對孟蜀來說卻不然,要他們用自己的生死做賭注,為石晉、契丹一探張邁虛實,孟昶和王處回都還沒有這麼偉大。

……

「那現在我們該怎麼辦?」副將問道。

「沒辦法,君命難違,而且我也不想再這麼拖下去了。」劉知遠道:「傳令下去,從全軍之中挑選八千精銳!我親自引兵出戰!這一次,我用自己來賭一次!」

晉軍的行動出現了變化,劉知遠彷彿不顧傷亡,催動著大軍飛蛾撲火一般向車陣涌去!車陣在這種猛烈的衝擊下幾次幾被攻陷,但晉軍的代價卻更大,進攻的人馬倒下了一批又一批,鮮血染紅了車陣外面的土地,火焰燒紅了戰車,然而郭威所在的指揮台卻依然屹立。

「劉知遠坐不住了!」郭威拿著千里鏡,看著當下的戰局,對身邊的楊信說道。正在進行激戰的是步弩弓射,騎兵們反而閑著。

楊信道:「這樣單靠車陣步弩,兄弟們壓力太大,請都督許我出戰!待我去衝殺一陣!」

郭威道:「不,現在車陣的壓力雖大,但應該還扛得住。我說劉知遠坐不住,倒不是指他的正面進攻。」

「都督你是說……」

「正面進攻,看似猛烈,其實還是虛的!」

「這樣的進攻,還是虛的?」

「對!」郭威道:「這樣的進攻,傷亡之大難以估計,但就算取勝了又能怎麼樣?不過是將我逼退罷了。付出的代價和他能收取的戰果不成對比。因此這樣的進攻,必然是為更大的圖謀打掩護!」

「都督是指,劉知遠另有詭計?」

「是!」

「會是什麼詭計?」

「我也想不明白。」郭威道:「車陣有我正面抵擋,北面側翼有折從適,南邊就是渭水,我自認這個布置已無破綻,他就算要耍詭計,還能怎麼耍?但我有預感,他一定要耍詭計!」

「那怎麼辦?既然想到對方有詭計,那我們就該有所防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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