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胡漢蒼穹 第145章 先西後東

幽州失守發生在天策四年初,李從珂決定要和天策聯姻發生在天策四年夏,同時西線的情況:天策四年要到五六月間張邁才挺進到河中地區,同一個月撒馬爾罕投靠了薩圖克,河中的形勢轉為對天策軍不利,西線變得艱難。

……

李從珂求聯姻的國書送到涼州以後,讓天策軍高層好生為難。郭汾內心深處並不很瞧得起李從珂,而且李從珂的女兒又比自己的長子大得多,又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品性,她畢竟是個女人,就私下來說並不希望兒子的終身幸福成為兩國軍政的犧牲品,更何況郭汾很清楚張邁的性子。

「元帥不會答應的。」郭汾說:「這件事情,他不可能答應。」

作為張邁的妻子,她自然最有資格說這句話。

楊定國卻道:「如此亂世,國事為重,兒女小情,何足道哉!聽說石敬瑭的前鋒已經殺到了黃河,趙德鈞又兵逼山東,如果只是內亂也就算了,小唐主還不至於就此危矣。但讓人擔心的是契丹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行動!石、趙二人已經為契丹開了個大門,一旦胡騎南下,中原勢必板蕩!」

儘管楊定國一輩子都還沒到過中原,但那是他夢中的根,到涼州後跟來自中原的人士交接,都是自稱「老夫懷州人也」——隋唐之懷州即漢魏之河內,正是他老楊家的郡望,有多少次夢回時想起老家中原他都要淚流滿面,思念著那上百年前的故鄉——所以他心裡從來都沒將中原當成外國,中原啊,那就是自己的老家!天策政權的興亡在他心中自然是第一位的,但中原的福禍在楊定國心裡也有一個很重要的地位。

郭汾知道楊定國的這份情感,也沉默了。她想起了自己——雖然自己和張邁之間的感情是真摯的,但她也推測得到,如果自己和張邁之間並無情感,而兩人的婚姻又能幫助安西唐軍走出困境,那麼老一輩的人只怕也會主持這場婚事!

對於從西北苦寒絕地走出來的人來說,什麼小兒女的私情、小家子的幸福那都是可有可無的東西,整個群體的生存才是最重要的!郭汾明白,在楊定國等人心中,家事從來都必須服從國事需要的。

眼看曹元忠點頭,鄭渭無語,魯嘉陵沉吟,郭汾也有些動搖了,卻還是道:「雖說亂世以國事為重,但只憑這聯姻一事,未必就能影響全局。契丹也不會因為我們與李從珂聯姻就不南下了。」

楊定國道:「兩家聯姻乃是一種姿態,雖然不能就阻止契丹南下,但我們若不肯聯姻,恐怕天下人就都要認為我們要放棄小唐主了,那樣卻會置他於大大不利之中!」

薛復卻走上了一步,道:「中原的局勢,未必有這麼危險。」

「哦?」反問的是楊定國。

薛復道:「幽州雖然失守,整個河北也確實是一馬平川!但河北一帶,自安史之亂以來割據百年,各鎮藩守暗中都有很強的實力。地勢縱然一馬平川,但各藩鎮有兵有糧,在本地又是根深蒂固,非石敬瑭一外來者倉促所能平定。且據最新的線報,河北諸州並未完全陷落,石敬瑭所能控制的,不過兵力南下時所走的那一線,並非能在一二個月內就真的控制整個河北,其統治也僅限於所得城池,而無法深入到下轄各縣,他到達黃河邊的也只是小部游騎,並非大軍。如今中原有鼎革變天的氣氛,是被石敬瑭兵逼黃河的消息烘托出來的恐慌,從李從珂尚未急調張敬達回援就可以知道,河北的局勢未必有傳言中那般危急。」

郭汾忙問:「那薛都督的意思是……」

薛復道:「現在中原是李從珂與石敬瑭在較勁,河北諸鎮的龜縮,一半是保存實力,一半是持觀望態度。眼下李石勝負未分,李從珂又未正式求救,只是拋出個聯姻之事來,其實就是要借我們的勢。若河北、山東聽說李從珂與我們聯姻,必然傾向於李氏,那時候李從珂氣勢大漲,或者能不費多大力氣就平定中原也未可知,如此一來我們自己固然沒什麼好處,事後李從珂也不見得就會賣我們什麼人情。這本是鄰家之事,他們未許我們什麼好處,我們卻又何必屈己從人?」

和楊定國不同,薛復對中原可沒有什麼深厚的情感,在他心目中,判斷形勢的取向只是簡單地對天策政權有利就是了,因此思維反而比楊定國更簡單。

楊定國的眉頭皺了起來,一時卻沒法反駁,只是道:「我只是怕中原因此大亂,今日我們若答應李從珂那只是舉手之勞,卻能一聲吆喝而成其大功。但若是置之不理,任由李從珂失勢,到了不可收拾之日,那時我們可就都成為罪人了。」

薛復道:「國老這兩句話可說的太過了,若中原是我們的,我們自然得為之謀圖長遠。但中原牧主如今是李從珂,不是我們,他若能平定中原,功勞不會是我們的,但他若是丟了天下,這失國之罪也怪不到我們頭上。」

眼看兩家詞鋒漸利,張毅和稀泥道:「既然此事難決,不如便馳書向元帥稟明,由元帥來決定吧。咱們幾個只是留守大臣,元帥不在時可以幫忙處分國事,但這件卻是家事,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兒子的婚姻,總不能不問問父親啊。」

郭汾正要答應,魯嘉陵卻道:「元帥如今在遠西,一來元帥未必能清楚知道東方究竟是個什麼形勢,二來東西有萬里之遙,一來一回加上路上耽擱,只怕元帥迴音到達時,東方的局面也早就變化了。且李國主若遲遲得不到我們的迴音,一定會認為我們有心推諉,中原藩鎮,也必認為我們不願意助小唐王朝了。」

張毅道:「魯樞密的意思是……」

「我以為,中原之隱患,最大者不在石敬瑭,而在契丹。」魯嘉陵道:「李、石之爭,誰勝誰敗於我們本無區別,就算最後讓石敬瑭得據中原,他新為人主,內部空虛,也必定要來討好我們,那時我們反而能從他那裡得到更多的好處。但問題是李若輕取石,則中原穩,中原穩則契丹未必還敢大肆南下。李石一旦勢均力敵,中原勢必大亂,那時候契丹豈會坐視?如今石敬瑭已經兵逼黃河,而耶律德光卻還遲遲未有動作,依我看來,契丹之所以到現在還按兵不動,正是虎狼之意,不在中原,而在河西!」

郭汾訝異道:「河西!你說契丹要對付我們?」

「不錯。」魯嘉陵道:「契丹自起兵以來,縱橫馳騁,幾乎無敵,卻在北庭慘敗於我軍之手,楊都督兵力所逼,就連漠北也幾乎因此動搖!耶律德光不但斷了隴右一臂,而且在漠北漠南也是威信大削,漠北漠南不似漢地,有一主體華族為根本,他們從來都是以一族而統領百數十雜種,統治之族威信一削,必然引起被統治族類的覬覦——此為契丹國本之安危也!耶律德光若是還要固此國本則必須重振聲威,要重振聲威,光是擊敗李從珂是不夠的,勢必要再次向我軍挑戰且得大勝才能安撫眾心。」

他頓了頓,又道:「而且元帥之志,絕不容胡種稱雄,如今兵力向西,所以東方暫時緩和,但一旦西線平定,諸位想想,元帥對契丹會如何?」

堂上眾人兩兩對望一眼,心中皆知張邁之志,必不容契丹繼續強盛,就算不將其種類滅絕,至少也必要盡數取回大唐故土,收取漠南安東而鉗制漠北——張邁的這個志向,在天策高層內部並非秘密。

魯嘉陵繼續道:「元帥之志向,如果說北庭一戰之前耶律德光還不明了,那麼北庭一戰之後,其國內有識之士也比感知到了,因此契丹與小唐國主可以並存,與我們卻是勢不兩立!因此我判定契丹如今的種種行動,矛頭最終都是指向河西!」

楊定國聽得連連點頭,張毅父子也露出憂色,郭汾蹙起眉來,道:「事情真的可能會危急到這種程度么?」

楊定國道:「魯樞密所言,極有道理!小唐主就算能平定石敬瑭,短期內也威脅不到契丹,但元帥一旦東歸,對契丹來說卻是極大威脅!因此他們因中原之亂而進逼河西,也將是極有可能的事情。」

郭汾又問薛復,薛復道:「以我軍如今在東方的兵力、人力、物力,若是中原有事,我們絕難出兵渡過黃河支援。兩線作戰,兵家大忌!不過……」

「不過怎麼樣?」郭汾忙問。

薛復道:「不過河西有山河為阻、沙漠為隔,我們治國有方,民心又極依附,一旦有事,夫人出言一呼,鄉野匹夫也會拿起鋤頭保衛家園!故留守東方的將士出擊不足,而我河西自守卻有餘,不管東方發生什麼變故,我們支撐到元帥東歸,那是沒有問題的。禦敵於黃河之外,我有九成以上把握!」

他頓了頓,似乎有一句話不願意說,卻還是說了出來:「且我以為契丹不入中原便罷,他若敢入侵中原,元帥東歸之日,就是契丹滅亡之時!」

鄭渭眉頭一跳,魯嘉陵心頭一震,似乎馬上就明白了薛復這句話所藏的恐怖隱意。

但楊定國卻還是不甚樂意,道:「如今既有機會不費吹飛之力使禍患平息於數千里之外,為什麼卻還要遺留一個可能會燒到家門口的後患?」

雙方各執一詞,楊定國是國老,地位最尊,薛復卻是整個東方軍事上的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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