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長安東望 第129章 火燒浮屠城(三)

頡利站在東面的城牆,眺望著山丘上的戰況,其實他什麼都看不到。

喊殺聲在持續著,耶律勒泰古麾下的士兵都是身經百戰,明白在黑暗中用聲音來判斷敵我的辦法,他們雖然沒讀過《汾陽兵典》中的夜戰篇,但《汾陽兵典》也只是對實戰的總結,契丹的兵將有著狼一般的機敏,也曉得利用聽覺與嗅覺來對敵。

慕容春華所部攻堅能力在唐軍府君中不算第一流,但靈敏程度卻相當的高,入夜之後,再兇悍的人也要變得更加謹慎,黑暗中不輕易出手,但隨手一刀就能要人性命。

局面漸漸變得難以預測起來。耶律勒泰古的正面突擊的優勢變得沒那麼明顯了,可對慕容春華來說,敵軍也是隨時可能會出現在自己身邊!

而山下葛覽則顯得很遲疑,進兵到山腳的時候,夜色也已經變得昏暗,繼續進兵得冒很大的風險。而頡利站在城頭,更是只能著急。

可是一場他們都未能想到的危險卻在他的背後發生了。

……

楊涿的年紀,如果放在張邁來到這個世界之前的那個時代,幾乎可以說還未成年,但是在這個時代,楊涿卻覺得自己入伍入得遲了。

在入伍受訓之前,楊涿作為少年兵其實就已經立過了一些功勞,作為新碎葉城的子弟兵,他經過了唐軍嚴厲的訓練,並在嚴格的考試中取得了好成績,在正式編入府兵的時候就已經成了一名副火長,之後出色地執行了十幾次偵查任務,並在沙瓜的戰鬥中嶄露頭角,以這個年紀而升為副校尉也算是快的了,然而想想哥哥楊易的功績,卻叫楊涿覺得可望不可即。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山丘上的殺伐之聲卻未停止,唐軍與契丹軍竟然開始了夜戰!有人點燃了火把,但那種光線也不足以像白天一般,在暗黃的一點光芒下,作戰主要還是靠眼睛之外的感覺——包括聲音、動作甚至氣味!

這一些,郭師庸在給子弟兵們授課的時候都是教過的,夜戰的訓練他也取得了好成績,然而也只有經過夜戰訓練的他才更加知道夜戰的兇險,如果說白天的戰鬥還能夠用精熟的武藝來提高自己的存活率,那麼夜戰中能否活下來,就真的只能靠運氣了。

楊涿默默地祈禱著,希望慕容春華無恙。

「涿哥哥,要點燃火把嗎?」

一個十七歲的少年說。

「不!」楊涿道:「悄聲,跟我來!」

一百五十騎,一百五十名少年,不怕虎的初生牛犢們手按橫刀,悄悄掩近浮屠城。他們這一百五十人身上的裝備是九千騎兵裡頭最好的。這批人要麼是新碎葉城兵將的子弟,要麼也是新碎葉城軍官的養子——即本是胡兒而被唐軍將官收養者也,這幾年生活算不上特別富裕,但有奶喝,有肉吃,營養很足,因此發育得相當的好,且成長於危難之中,又沒有富貴人家第二代的荒廢與墮落。因是有根底的人,出征的時候,家人都盡量為他們做了安排,除了官方的配備之外,自家也有裝備增補。

唐軍雖然佔領了偌大的地盤,但財政一直吃緊,慕容春華的九千騎兵,武器也還免不了雜色,只有這一百五十騎是清一色的橫刀。

楊涿借著星月之光辨析著道路,來到了城下,發現城頭竟然沒有防哨——如果是唐軍的話,欺到了城牆下早就被發現了!

其實葛覽也還是安排了防哨的,但城中的兵力本來就不足,所有的青壯年男子全部入伍了,這個秋天連割草之類的活兒都得發動老人婦女孩子,這次慕容春華忽然掩至,葛覽將十三歲以上,六十五歲以下的男子也調動了起來。耶律勒泰古決定野戰的時候,葛覽就明白這一戰將是勝負的關鍵,因此將所有的兵力投入到了城外的戰爭。至於城內便只剩下老弱婦女,這些人縱然領了命令,又哪裡懂得守城?

楊涿按照日漸偵查時得到的印象,沿著城牆緩走,繞了好久,終於見到了一點亮光——是來自城內的亮光——那個缺口找到了!

「是什麼人!」幾個老頭顫巍巍地站起來,喝問。

楊涿沖了過去,喝道:「是你家的小祖宗!」嗆一聲拔出了橫刀,兩個老牧民驚得大叫起來,他們手中本來還拿著木矛,這時卻哪裡有勇氣迎敵?其中幾個跪倒在地,另外一個轉身就逃,驚呼狂吼:「唐軍進城了,唐軍進城了!」

浮屠城內的燈火慢慢地亮了起來,一種慌亂開始萌芽。

楊涿看了跪倒在地的老頭兒一眼,冷笑道:「殺你這等將死之人,不算英雄!」指著那個逃跑的老牧民說:「跟著他走,五十個人放火,一百個人殺敵!」

一百多個少年齊聲領命,一夾坐騎就一起沖了進去。

這個破口所在是一道引入城內的小河,如今河水早就乾枯了,只剩下一個淺淺的河道,楊涿沖了進去,跳上岸來,背後已經亮起了五十支火把,一百柄橫刀,刀鋒閃耀著火光,火光耀亮了橫刀,走不出數步就見一個大草堆,楊涿麾下的幾個副火長就將火把靠過去,時當秋末冬初,天氣乾燥得很,那場小血也未將地面覆蓋,浮屠城內偏偏都是乾草,楊涿要放火根本就不用找地方,一開始還用火把點燃,到後來乾脆就將火把丟到草堆上,火一蔓延再用兵器挑動草料四處拋灑。

一開始還真是聽楊涿的命令,只有三分之一的人點火,到後來少年們燒得興起,個個都干起這勾當來。

他們便如同祝融下凡一般,走到哪裡火把就點到哪裡,迎擊的敵人呢?

沒有!只有不斷逃竄的婦女,跪在他們所到之處哭泣求饒的老人,在馬蹄聲中嗷嗷大哭的孩子。

不覺闖到了一個馬棚,馬棚共有二十排,養著四百匹良馬,那顯然是浮屠城大人物才能擁有的地方。

一個調皮未脫的隊正叫道:「我有個主意!」

幾十個少年翻身下馬,將一堆堆的乾草柴火綁在馬尾巴上,跟著一點燃,呼——

驚駭的馬群亂了,從馬棚中亂竄出來,朝著四面八方亂跑而去,這下竄出的已經不是火星,而是火團,火簇!

楊涿放聲大笑,叫道:「火馬陣!這就叫火馬陣!」

火光越來越大了,頡利本來還只是關注東南,這時候忽然聽到後面獵獵作響!

「什麼東西?」

「王子,不好了,唐軍……」

「唐軍怎麼?」

「唐軍入城了!正在城內放火!」

「什麼!」

……

風越來越大,浮屠城的城牆並不能夠有效地阻擋這場北風,帶著火團到處亂竄的馬群散布開成千上萬的火種,當火燒成了勢以後,風也助力了起來,飄灑的乾草落到城中各個角落,先是帳篷點燃了,跟著連房屋也開始燃燒!

楊涿由於黑夜之中不辨城中道路,本來只是在南邊亂闖,但火勢卻已經先於他們蔓延到了城北和城西!

浮屠城的夜景在火光之中越來越明亮了。

蓬頭散發甚至赤身裸體的婦女們從著火了的帳篷中逃了出來,老人孩子更加賣力地嚎哭,那一百五十個少年卻發出了更加大聲的笑聲,其中一個學著大人的淫笑,稚嫩地叫道:「涿哥,咱們去找毗伽的王妃,找到了,今晚讓她給你暖腳!」

楊涿呸了一聲,笑道:「別人的女人,要來幹什麼!我寧可要頡利的頭顱回去領功!」

一路都沒遇到什麼抵抗,只是點火,點火,再點火,後來火勢成了,他們就不點火,而是去驅逐那些企圖救火的人。風吹起,自然又是無數的火花。

火不但帶來光亮,明艷的火光甚至讓整個城池變得溫暖起來,對浮屠城內的人來說這種溫暖是死亡的預兆,那一百五十個頑童卻高興得活蹦亂跳。

「楊涿哥哥!有人來了!敵人!」

「什麼!」楊涿大喜,他彷彿忘記了他只有一百多人,入城以後就沒遇到什麼抵抗呢,他的橫刀都未舔血!「殺過去!」

「殺過去!」少年們興奮地歡呼著,彷彿要去迎接的不是敵人,而是新娘!

少年們在馬上不安分地躁動著,不斷在火光中穿行讓他們感到饑渴,不知誰忽而唱起了張邁教他們的唱的歌來:「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有人大叫:「來啊,來啊!胡虜們,來啊!試試我們的橫刀!」

馬蹄聲奔近,來的卻是一百多個白髮蒼蒼的老兵,面對這群少年他們發出了最後的抵抗,可惜他們的年齡已經衰朽,他們的兵器也都是雜色兵器,楊涿冷冷道:「老不死們,找死!」

他們沖了過去,將無處發泄的精力迸發出來,如劈瓜砍菜一般,一刀刀地劈下一個個曾經在西域輝煌過的頭顱。

血腥味的刺激讓楊涿變得狠辣起來,臉上有了一種這個年齡所不應該有的兇悍,他忽然高叫起來,叫出來的,不是郭師庸所傳授的戰德:「殺,燒!殺光這座城的男人,帶走他們的女人,把天山以北給我燒成平地!」

一百多人群相歡呼,在火光之中縱橫來去,忽而風中傳來幾個婦女叫道:「王子,頡利王子,救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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