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長安東望 第019章 龜茲的春天

安西境內,一條全新的商業生態鏈正在形成。

在安西唐軍崛起之前,以疏勒為中心的方圓千里土地上,由於政治上、軍事上、宗教上的割裂,出境經商近乎冒險,由於政治制度的落後,境內的商業的活動也不受保護,游牧貴族和宗教領主常常用各種借口盤剝商人,這些因素都大大壓制了西域商業貿易的發展。

薩圖克·博格拉汗統治時期的疏勒地區,由於入主者回紇人乃是游牧民族,雖然回紇進入這個地區之後本身的經濟生活與文化水平被提高了,但疏勒本地的經濟與文化水平卻被拉低了——因為需要適應回紇人的思想意識形態與部族政權結構,所以薩圖克的政權實際上是拖了疏勒商業發展的後腿。

在祆教統治下的寧遠(原訛跡罕)地區,麥克利雖然也保護商人的利益,但他沒有向外拓展商路的能力,河中地區與寧遠相距不遠,可是由於宗教方面的對立,兩個地方的商人根本無法實現自由往來,寧遠的商人也只好靠著自己的能力,迂迴地向南走蔥嶺這條難於上青天的道路,做著斷斷續續的細水生意。這樣的商貿非但成本極高,而且無法保證可持續的發展。

但在安西成為這兩個地區的統治者之後,這一切都馬上發生了漸進卻是根本性的變化。

制度設計方面呢,安西唐軍最高統治者張邁的政治理念是遠遠超越疏勒本身經濟水平的,他和嫻熟西域經濟格局的鄭渭一起構建的制度藍圖也是稍微超前於這個時代,對於私有財產的保護正一條條地落實為明文規定,以前商人們若被權勢者盯上,就只有靠收買、走後門等手段來尋求免禍,現在卻已經可以通過法曹來解決民事問題,在安西境內已經發生過不止一起的權勢者與商人的糾紛,而所有的這些糾紛都在張邁、鄭渭的關注下得到依法解決,並在一步步地形成習慣力量。

稅收方面,張邁和鄭渭也根據疏勒、寧遠兩地的實際情況,確定了比較透明的稅收制度並向全境公布。大都護府在亦黑、庫巴、衝天砦、馬鞍山口設置了四個對外榷場收取關稅,在托雲關和莎車收取境內交通厘金——莎車面對的是于闐,本來也應該算「邊境」,但張邁卻決定了要用境內厘金的標準來收取,以此鼓勵兩邦經濟上的一體化以及民心上的彼此認同。

律法的公正、稅收的透明再加上對境內最貧困階層施與生存援助,讓安西境內的治安大大轉好,當然,促使治安好轉的重要措施還包括對於所有破壞治安者的打擊——不管是唐民還是異族,只要違法者均一視同仁,絕不姑息!

寧遠南部吐火羅山區的山賊、蔥嶺山間隱伏的馬賊,還有藏身於死亡沙海的大漠強盜,以及隱身於市井中的不穩定異族分子,都曾經對安西境內的治安構成威脅。

楊定國曾經建議說安西剛剛立國,對來歸異族不妨採取較為寬鬆的羈縻政策,但張邁卻拒絕了。

「憑什麼要對主體民族嚴格要求,而對異族中的敗類姑息養奸呢?」張邁當時就說道:「我知道諸位的意思是想作為一個過渡政策,可是一開始放鬆後來漸變嚴厲,非但不能收買人心,還會讓這些人覺得自己的處境每況愈下,會為將來埋下極大的後患,反而不如一開始就嚴厲公正更能實現長治久安。」

所以他哪怕在人力物力最困難的情況下也堅持採用重點打擊的手段,甚至不惜出動精銳部隊將叛亂者全部剿滅。

而實踐也證明張邁的決定是正確的,在疏勒攻防戰以及聯軍西征之後,境內的少數民族震懾於安西軍的軍威不敢妄動,也就乖乖地遵從了安西軍的規定,久而久之成了習慣,也就不覺得有多少的不方便了。

除了制度上的保障以外,在政策上鄭渭也設法對糧食加工、衣物加工等有益於民生的手工業上給予了一定的政策扶持,對於造酒等太費人力與糧食的手工產業則加以限制,至於產地在境外的貴金屬與奢侈品,如黃金、象牙、珊瑚、玉石等則力爭讓疏勒成為一個最安全最可靠的交易地。

張邁和鄭渭的這個意圖現在已經取得了初步的成功,安西的領土剛好處在天方教板塊、回紇板塊、華夏板塊和印度板塊之間,而安西境內,回紇商人也好,天方教商人也好,印度商人也好,都已經聽說這樣的傳聞:只要進入安西,依法交易,一定可以確保財產不會因為政治或者宗教上的原因而被沒收——這個保證看似平平無奇,但在中古時期卻沒幾個邦國可以做到。

在過去的一年裡,疏勒與寧遠的農業已經恢複到歷史上的較高水平,手工業有了復甦性的發展,而商業發展的速度則是手工業的數倍,一張東起于闐,西至薩曼、南通印度、北聯回紇的商業網路正在形成,安西境內的中轉商人靠著居中倒賣的優勢賺得盆滿缽滿,更讓他們期待的是:大都護張邁還在通過軍事上的威懾與外交上的交涉,將這張網路不斷地擴張下去。

向西是政治穩定、經濟繁榮的河中地區,安西軍已經通過外交手段打通了與薩曼的國際交易,現階段沒有必要再採取軍事行動,向北則是嶺西回紇,雖然亦黑的榷場交易不如庫巴的榷場交易來得穩定,但要想進一步打開這個市場,軍事阻力太大而能夠得到的經濟利益又太小,所以商人們對這條商路的興趣也不是很大——但是東方就完全不同了。

東方啊,東方!那裡是絲綢之路的起點,有著廣闊的貨品來源以及近乎無限大的市場需求,無論西域有多少的奢侈品,到了中原都一定能夠被消化掉,而絲綢、陶瓷以及各種各樣的中國商品,也只有打通東方的道路才能得到源源不絕的貨源。

作為中轉商,疏勒的商人是堅決支持安西唐軍擴大這張商貿網路的,甚至就是天方教的商人,由於可以在這件事情上間接獲得利益也都期待著東方戰事的進行。而龜茲方面以及沙州、瓜州方面的商人,也都有著融入這張商貿網路的衝動。

鄭渭是個文官,可他同時也是一個商人,在東進的事情上,他非但沒有站在張邁的對立面,相反,他是張邁最堅定的支持者,因為他知道東方利益有多大。

「龜茲到了!」

一隊商旅掃掉俱毗羅沙漠粘在衣服上的沙塵,興沖沖地趕入城中,城內保守的居民不免有些奇怪:這些人在這時候跑來幹什麼?難道不知道龜茲剛剛發生過戰爭嗎?難道不知道龜茲附近的軍事衝突還在持續嗎?難道不知道高昌回紇的毗伽大汗隨時都會衝來嗎?難道他們就不懂得「危邦不入、亂邦不居」的道理么?

可是對龜茲本地人的種種顧慮,這些西來的商人似乎全沒放在心上,軍事上,安西的商人正在形成一種「張大都護戰無不勝」的迷信,當然更內在的原因是——他們看到了利潤!

錢,錢,錢!

在中轉商的眼裡,龜茲和焉耆不僅是城池,更代表了數量越來越多的金錢和種類越來越多的貨物,每向東推進一州或一鎮,這些商人們的生意就能增加幾成!一想到打通河西走廊進入中原腹地,那種巨大的誘惑簡直可以推動他們干出任何事情來。

很快地,龜茲人就沒工夫去替這些外來者擔心了——因為他們中的敏銳者很快就發現隨著這些人的到來,各種各樣的商機也多了起來。

光是這些西來商人進入龜茲後對衣食住行的消費,本身就已是一種商機,更別說龜茲國自古盛產麻、麥、葡萄、良馬,境內的金礦、鐵礦、銅礦儲量也不少,手工業方面其織錦尤負盛名,這些都是可以與西來商人直接交易的。同時龜茲人本身就有做中轉商的傳統,在明白疏勒商人的意圖之後他們迅速就反應了過來。壓在他們頭上的游牧統治者——回紇一族其男丁幾乎已被驅逐殆盡,剩下的也再不能產生政治上的影響力,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更適合工商業發展的政治制度與法律制度,雖然不算殘暴但相形之下卻十分無能的骨咄迅速被他們忘記,「張邁時代」已經到來!

不止龜茲本地商人,一些來自沙州、來自焉耆甚至來自高昌的商人也發現了這一點。就在焉耆的戰爭還沒有分出勝負之前,高昌、沙州與龜茲三國的民間商業勢力已經產生了頻密的接觸,使得前兩者對安西境內的政治制度、商業環境、律法制度有了進一步的了解。

作為安西全境內政方面的首腦,鄭渭並未曾直接涉及對東方的戰爭,可是他治理下的安西卻正一步步地成為西域各族所嚮往的國度,「以內政勝敵」的隱形效應正在發生著難以估量的作用。

……

龜茲城,新長史府。

這裡原本是龜茲宰相洛甫的府邸,現在卻變成了鄭渭的臨時行在。長史府門外不知有多少人伸長了脖子想要巴結這位安西的「宰相」,可惜大多數人卻不得其門而入,不過這時卻有一個身穿貂裘的中年商人騎馬從側門馳入,暗地裡便有市井中人指指點點,猜測這個人的來歷。

進入長史府的可不是一個普通的商人,而正是鄭渭的哥哥、安西境內最大的商人之一鄭濟,唐軍在與薩曼的交涉結束後,鄭濟就卸了官職恢複了商人的身份。他第一步是感到疏勒與弟弟鄭渭見面,兄弟兩人久別重逢自有一番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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