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長安東望 第007章 變文造勢

招待完安西使者的酒會結束後,曹元德獨留侍奉乃父,密語道:「父親,那慕容暘說他安西軍對回紇能夠以一敵三甚至以一敵五,你看他們是否真的這麼強?」

曹議金身體雖然有病,腦子卻還十分清醒,笑了笑說:「不可能。」

曹元德道:「但他們疏勒攻防戰一役,嶺西諸國聯軍號稱二十萬,按估計當時安西軍最多也就三四萬人,結果安西軍卻取得了大勝,這卻是差不了的。還有亦黑一戰,馬繼榮也是言之鑿鑿,或許安西軍真的很強。這幫人來歷不明,雖然號稱安西舊裔,實際上卻多半是偽托而已,若真是這般強大,卻得小心引狼入室。」

曹議金淡淡道:「疏勒那一戰安西軍是佔了先機,堅壁清野,諸胡聯軍則是千里遠征,這等情況之下的勝負要考慮的問題太多,未必就直接由雙方軍隊的戰力決定。至於亦黑一戰,你聽不出馬繼榮在明褒暗貶么?他明面上是說安西軍的將領所向披靡,卻又說唐軍兵力不足、糧草不繼。自古邦國相爭,斗的是國力,國力在於人力與錢糧兩方面——而這兩方面安西軍都不足,那他們還有什麼可怕的?至於什麼智將猛將,那只是因事成名罷了,裡頭吹噓的成分太大,不必做過多的理會。安西軍與我們隔著數千里,與這等名高實弱之遠邦結交,有助於增加我們的聲勢,卻不會對我們造成威脅,最是划算不過。」

曹元德喜道:「還是爹爹遠謀深算,孩兒知道怎麼辦了。」當即吩咐下屬好好招待唐軍,盡量表現出歸義軍方面的誠意來,而對於法信提出的結盟一事也在高調進行。

歸義軍眼下雖然只佔據了沙州、瓜州,但仍然以整個河西的唐民領袖自居,在隴右道的影響力也相當之大,安西軍卻是新近崛起的強邦,歸義軍、安西軍與于闐三國結成大唐西域聯盟,消息傳出,整個河西都為震動。

安西使團的正使——禮曹參軍事法信又代表張邁提出了「尊大唐、保國境、聯軍勢、同子民」的四項主張。所謂尊大唐,就是奉中原漢家政權為正朔,所謂保國境,就是代表華夏政權保護在西域的疆土,所謂聯軍勢,就是三大勢力互為奧援,一方有事,其它二方必需鼎力支持,所謂同子民,則是要讓三大勢力轄下的民眾可以自由來往,「使安西之民入沙州,則如沙州之民,使沙州之民入安西,則如安西之民。」

本來張邁最初的主張是「尊唐辟胡、聯軍同民」,但馬繼榮認為歸義軍如今的對外政策是盡量與周邊的胡族保持平和友好,一定不肯貿然得罪諸回紇,為了減少結盟的壓力,所以張邁才聽從了馬繼榮的意見,將「辟胡虜」改為「保國境」,就字面上來說似乎顯得保守了,但就實際意義來說卻沒有區別,因為在安西唐軍的心目中高昌、龜茲、北庭、甘州乃至八剌沙袞與怛羅斯全部都是大唐故有的領土,保護國境自然就得先恢複國家的固有疆域,因此這一項主張似守而實攻!

至於三邦子民開境互通,對三方來說也都是有利的,如今安西唐軍控制的地方也不小了,而且更與薩曼達成了協議,將向西的商路延展到了河中地區,如果三家聯合起來,商人可以安全行走的距離就會從瓜州一直延伸到庫巴,向東可以影響到與歸義軍結親的甘州,向西可以進入河中並輾轉到達整個天方教世界,絲綢之路最重要的一段已經駁接完畢,商機自然是增大了不知多少。

就在法信與高層商談結盟大事的時候,嘉陵卻帶領一眾僧俗走向民間。對於這個年輕的和尚,曹家上下都沒有重視,殊不知張邁卻認為自己交給嘉陵的任務要比交給法信的任務更加重要。

曹元德為了顯示對安西唐軍的善意,特別在結盟正式達成之前就許可安西的僧侶可以到諸寺從事講經問道的佛教活動,又許隨使團到來的商人到市井間做買賣。

嘉陵帶來的一百多個僧侶中有幾十個頭腦十分伶俐,早在疏勒攻防戰時期,張邁已經有意識地對部分僧侶進行訓練,讓他們自覺地以「變文」的形式來宣傳安西唐軍,這批僧侶慢慢地就有了一個名號:「安西變文僧」。

變文是唐朝、五代時期所流行的一種說唱文學,乃是宋元「說書」的前身,所說內容原為佛經故事,是佛教徒用來傳教的手段之一,後來漸漸也包括了歷史故事、民間傳說等。安西唐軍崛起碎葉、萬里轉戰、智破胡虜的事迹早在前年疏勒攻防戰之前就已經在開講了,到如今早已形成了一套迴環曲折、激動人心的故事,其中《火燒新碎葉城》、《昭山夜戰》、《燈上城攻防》等都已經十分成熟,疏勒坊間的茶客盡皆耳熟能詳。

而敦煌又恰恰是整個大唐的變文重鎮之一,僧侶們不但講說,而且還將變文形成了文字,後世留存下來的變文文本大多就是從敦煌莫高窟中挖掘出來的,沙州的百姓對變文的接受程度極高,甚至可以說變文就是他們最主要的娛樂活動。

只不過從中唐到現在二百多年間,各種各樣的故事套路變文講說者都已經說爛了,而百姓們也都聽得有些審美疲勞,就在這時安西來的僧侶忽然帶來了一個新的故事名目,而且這些新故事又是新近發生的「真人真事」,敦煌百姓自然大感興趣。

就在招待酒會結束後的第五天,安西第一變文僧嘉道得到官府許可後在敦煌十二大寺之一的龍興寺開講《火燒新碎葉城》,敦煌民眾口耳相傳,爭相往聽,這一日竟是萬人空巷。

這篇變文經疏勒變文僧的數經修改,夾說夾唱,在說講中還帶著些通俗詩文,故事曲折,該煽情處有煽情,該熱血處有熱血,尤其嘉道把握說書的火候又強,當說到回紇圍城,聽講百姓無不緊張,說到郭師道決定與敵俱亡,讓張邁帶領一乾兒童退入山中保留元氣,聽眾有大半都忍不住留下了熱淚,故事到此卻峰迴路轉,特使張邁居然折回,說有計策破敵,但破敵之策嘉道卻又不說,等到最後火攻之起,將一干回紇盡數殲殺之後嘉道才揭破謎團,把聽眾聽得如痴如醉,最後說到唐軍大獲全勝,整個龍興寺竟響起了震天歡呼。

這一日過後,整個敦煌便人人都知「火燒新碎葉城」的故事,而張邁那兩句「我們在哪裡,哪裡就是華夏!我們在哪裡,哪裡就是大唐!」更是傳遍了全城!

在《火燒新碎葉城》之後,嘉道又講《智斗回紇使》,這一次講的卻是唐軍如何智斗回紇使者謀落烏勒,如何騙過敵人,如何千里奔襲,如何火燒遏丹,這一章論氣勢不如《火燒新碎葉城》,但對人物的刻畫卻更加深刻了,郭師道之忍辱負重,郭洛之沉著冷靜,楊易在故事開始時的衝動以及在故事高潮時的迅猛,都經過了變文僧們的美化加工,尤其是張邁那英明神武的人物形象又得到了進一步的強化。

這一篇變文說完,大半個敦煌的百姓都記住了張邁、郭洛、楊易等人,無不讚歎漢家出了如此英雄人物,無怪能從邊荒崛起,一路打到疏勒。連曹元忠聽過之後也著了迷,暗道:「那位張特使真的如此英雄?若是真的,那可得想辦法去見他一見!」

隨著嘉道說變文的名氣越來越大,連曹議金也聽說了,曹元忠也來請父親去聽,「真是好聽極了,我從襁褓中開始聽變文,聽了三十年,從沒聽過這麼精彩的。」

曹議金卻微笑搖頭,笑道:「都三十歲的人了,還沒長大么?」

變文雖然流行,但變文僧在佛門的地位卻不高,受眾主要也是底層百姓的娛樂,上流社會的人雖然也有不少人喜歡聽,但士大夫階層終究認為變文是不登大雅之堂,只是用來消遣,沒人當它是一回事。

第三日開始講《昭山夜戰》,由於聽眾越來越多,不少新聽眾因沒聽過《火燒新碎葉城》與《智斗回紇使》,便要求嘉道重新講過,老聽客卻不依,急著要知道唐軍接下來怎麼樣了。嚷嚷著要嘉道重講的是閻家,吵著要嘉道趕緊說新故事的是李家,都是沙州大族,最後嘉道未能開講,雙方卻鬧了起來,這一日竟然就講不成。

這《安西唐軍長征變文》既然有市場,內中便有商機,唐朝的僧人都是以各種形式做買賣的,變文是否歡迎也關係到寺廟的香火收入,龍興寺之外的其它寺廟,因見這《安西唐軍長征變文》如此歡迎,對當初沒爭取嘉道來本寺講變文也大為後悔,開始活動著想要搶嘉道過檔。不但諸寺搶著要人,連城中的茶樓、酒樓,也都希望嘉道大事能夠光降講說。

就在這時,嘉陵讓人傳出消息,說會講《安西唐軍長征變文》的還有別的人在,諸寺廟、茶樓、酒樓一聽趕緊重金來聘,不半日間二十三位變文僧就都被搶了個空。

敦煌的寺廟,有院寺和「窟寺」的區別,院寺就是位於城內的普通寺廟,窟寺卻是位於城外,根據敦煌地區特有的地形鑿成石窟,依傍山崖鑿窟龕而成,石窟寺安置佛像、經卷以及供僧眾居住以便修行、弘法的場所,都與一般寺院基本無二,只是建構的空間環境與材質不同。舉世聞名的莫高窟,就是三界寺的所在。

從第二日起城內城外就處處掛滿了招牌匾額,這個是「安西高僧嘉平大和尚開講《安西唐軍長征變文》第一回!」那個是「《火燒新碎葉城變文》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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