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世界大戰 第117章 秋風俱蘭城

寒風颳了一夜,雖是秋季,以天氣來說,俱蘭城已經入冬了。

城外的河水開始有凝結的趨勢,但也還沒完全封凍,碎葉沙漠那乾燥的塵土,被大風捲起,一陣一陣地撲來。

郭師道斟一杯酒,對著大踏步走來的楊定邦笑道:「好天氣!」

楊定邦不明白這位世兄的意思,這怎麼算好天氣?剛才他一路走來,滿大街行人絕跡,整座城池悶悶欲死,但郭師道卻彷彿對這一切很滿意,他說:「老天爺用這樣氣勢雄渾的風沙來給我送行,也算看得起我了。」楊定邦這才明白了過來,叫道:「大都護,我們走吧!怛羅斯雖然已失,但我還有五百輕騎,而且你還從怛羅斯那邊帶來了……」

他還沒說完,郭師道就已經搖了搖頭:「你走吧。帶上怛羅斯這邊的三百子弟,走!」

「大都護!」楊定邦叫道。

「難道還要我給你解釋當前的形勢么!」郭師道沉聲一喝。

就在七日之前,薩曼的騎兵忽然逼臨怛羅斯,當時郭師道手頭還有兵力三千人,不過這三千人倒有兩千出頭是原先薛蘇丁的昭武部挑剩下的人,以及部分新征的士卒,這些人哪裡能與郭師道同生死共患難?眼看大軍逼近,兩千多人一鬨而散,郭師道知怛羅斯已不可守,帶領三百子弟兵並四百多名還願意跟隨的土兵撤到了俱蘭城,結果來到沒兩天,就收到了滅爾基失守的消息。

當代的安西大都護望著南方,祝願道:「但望張特使已到疏勒,但願我大唐子弟平平安安,但願洛兒、汾兒、汴兒無災無難。」

如今前有回紇,後有薩曼,俱蘭城內百姓慌張,軍心惶惶,在這樣的士氣下就算有大量的兵力也難以堅守孤城了,更何況郭師道手裡可信任的兵力又只有那麼一丁點,前後兩撥大軍任何一處抵達,都能將俱蘭城碾碎!

楊定邦滿頭都是泥土、灰塵,卻沒功夫擦拭,想要勸郭師道時,郭師道說:「薩圖克遲則明天,快則今晚,就會趕到,如果我也走,俱蘭城馬上就得土崩瓦解,那時候薩圖克隨後趕來,連你也走不了。再說我年紀已老,這把老骨頭的情況自己知道,從新碎葉城到此,走走停停,已感疲累不堪,如今背城奮勇一戰可以,要上千里不停歇地馬背顛簸、賓士逃命,哪裡還能夠?不過是給大夥添加個負擔罷了。但我若留下與他們周旋,或許能為你多拖延個一二日,那樣當可為你多爭取得幾分生機。」

楊定邦道:「那我留下與他們周旋,大都護請趕快離開!」

郭師道眉頭一皺,喝道:「第二折衝府折衝都尉楊定邦聽令!」楊定邦一凜,肅立應命。郭師道道:「令你即刻盡起本城子弟,南下與大軍會合!聞令即行,延誤則斬!」

楊定邦知道郭師道的心意已不可挽回,慘然應明,郭師道安慰道:「去吧,我能以這風燭殘年把薩曼、回紇拖了這麼久,雖死猶有榮焉。只是沒能見到汾兒出閣,心中不免牽掛,定邦,若你能活著與大軍會合,給我帶一句話給洛兒,讓他趕緊安排妹妹的婚事,如今正值亂世,一切從權,切不要守什麼父喪虛禮。」楊定邦含淚答應了。

原飛熊營的八十餘名五六十歲的老兵還是寧死也不肯走,郭師道也就不勉強,道:「都是老兄弟了,就留下陪我走這最後一程吧。」

楊定邦當即以迎擊為名,率領七百子弟兵出城向東,走出視野之外才轉而向南,軍中自有嚮導,因此行軍甚速。

送走了楊定邦以後,當天即將入夜時,東北沙塵滾滾,回紇果然來了!

郭師道對八十餘名老兵道:「待會緩急之際,若我來不及戰死,請諸位兄弟記得送我一程!萬萬不可讓我生落敵手。」

眾老兵都是一驚,安二問道:「大都護,你這是什麼話!」

郭師道道:「我這把行將枯朽的老骨頭,其實已沒什麼用了,但要是落在薩圖克手中,哪怕還只剩下一口氣,他便又多了一招可以挾制張特使的棋子,我死無妨,卻斷不能成為兒孫們的負擔,明白么!」

眾老兵無不含淚,道:「明白了!」

郭師道一招手,道:「老傢伙們!隨我上城頭迎敵吧!」

眾老兵齊聲響應呼喝,帶領城內僅存的幾百名土兵上城頭,每十步便點一支火把,繞滿全城。郭師道坐在西北城頭上,與安二對坐飲酒,兩旁用四口大鍋燒著衝天火焰,把他周圍照得如同白晝。

城頭眾土兵見主帥如此鎮定,心中稍安,城下回紇前鋒數百人望見,一時也不敢仰攻。

第二日清早霍蘭趕到,勃然大怒,先砍了昨宵不敢連夜攻城的兩名百夫長,跟著便率眾進攻。

這時回紇已經到了五千多人,環城飛射箭雨,郭師道手持橫刀,親身上陣,安二手持障刀,保護郭師道,自己身中四箭卻恍若不知。眾老兵死力作戰,這些猛士若放在張邁那個時代,就年齡來說也不甚老,但在這艱苦辛勞的西域卻都已皺紋滿面、鬚髮花白,然而又不肯服老躲在土兵們的後面,反而個個身先士卒,沖在最前!眾土兵被他們的勇猛感動,亦皆奮戰。

城下回紇望見城頭一群老頭兒在守城,還以為好對付,哪裡知道這些人這麼老辣!這些人體力或不如年輕人,守戰之經驗卻豐富得令人吃驚,霍蘭以三千人從清晨一直攻打中午,竟然都未能得手!

到午時時分,卻聽西面傳來驚呼,卻是西門破了!

郭師道哼了一聲,道:「撤入鄭府!」

殘存的三十餘名老兵誒了一聲,郭師道走了兩步,見安二不行,叫道:「安二叔!」見他還是不動,伸手要拉,忽然從側面望見他那僵硬了的微笑,便知道他已經去了,而手中卻還穩穩抓住障刀不放!

郭師道伸出去的手停了下來,灑了一把老淚,大笑道:「你走得倒快,也不等我一等!」

一揮手,帶了三十餘名老兵並七十多個還願意跟隨的土兵,沖往鄭府,路上便遇見有騎兵奔了進來,郭師道心中一凜,跟著狂笑道:「好!大伙兒巷戰!」

隨手從一名土兵手中奪過一把斧頭,沖了上去,一騎飛近,郭師道身子一讓,腰部一彎,猛力一揮,斬斷了一條馬腿,那馬驚嘶倒地,喀一聲郭師道的右手腕骨也斷了,他呸了一聲罵道:「沒出息的東西!你年紀與我一般大,我還沒死,你就變得這般脆了!」一邊說話,一邊已經扔掉了斧頭,左手拔出橫刀,切斷了落馬回紇騎士的咽喉,白須飄揚,猶若天神,那一隊回紇騎兵被他氣勢一逼,無不餒了,郭師道率眾一衝,趕出兩條巷子,殺人戮馬,沖入了鄭府,負隅而頑抗。

霍蘭在唐軍陌刀陣中負傷殘廢,這一次來猛如虎狼,那是來報仇的了!聽說唐軍破城之後還敢巷戰,冷笑道:「他們不投降,那最好!」帶領數千人馬,將鄭府里里外外圍了數圈。

當初鄭家的祖先建造這個府邸,本身就有將之作為最後碉堡的意圖,牆壁壘得極其堅固,正中又有一座二層半的閣樓,最後半層有十六個孔,剛好面對十六個方向。十六名老兵爬梯奔上,手持強弩,向十六個方向不斷地發出弩箭射殺攀城的胡兵。其他老兵帶領六十多名土兵,用長矛巡邏於各處牆下,但望見牆頭有人冒頭就捅上去。

這時一個土兵少年已經幫郭師道包紮好了右手,郭師道手持一隻匕首,呼喝著指揮作戰,匕首向內,若出了什麼情況隨時便要自裁。

這一番苦戰又支撐了半日,到將入夜時,鄭府的牆壁上已儘是斑斑血跡。這時薩圖克亦已入城,聽說了戰況,一邊派人出城搜尋唐軍蹤跡,打聽其去向,一邊派人前往怛羅斯,他本人則率領幾個大將來到鄭府門外,聽說府內抗拒不出的是唐軍的領袖,下令暫停進攻,命人用唐言呼喊:「請郭大都護出來一見。」同時門外的軍馬都後退了幾步。

郭師道聽閣樓上老兵的稟報,下令開門,整理了一下衣甲,正冠出門,昂然問道:「何事?」

回紇兵將見他身陷絕境,竟然還有如此氣概,無不欽服,蘇賴懂得唐言,上前道:「郭大都護,事已至此,何必再作無謂的抵抗?不如放下刀劍出來吧,我們博格拉汗當以上賓相待。」

郭師道呵呵一笑,說:「你們當以何等禮節待我?」

蘇賴說道:「郭大都護德高望重、勇蓋邊荒,就是我回紇諸部亦無不敬仰,若能出門歸順,我博格拉汗當以大族族老相待。」

郭師道呸了一聲,說:「我乃大唐安西大都護、四鎮節度使!豈能與邊荒酋長相提並論?況我子孫橫行萬里、雄蓋天下之時指日可待!屆時爾等都將北面跪拜之,我郭師道頭可斷,血可流,豈可在臨死之際,白白墮了我子孫之威風?」

薩圖克·博格拉聽了翻譯,雙目一睜,冷笑道:「不知死活的老東西!」

他不懂唐言,郭師道卻聽得懂回紇語,捻須微笑道:「這位想必就是博格拉汗了,今日初見,果然也英雄了得。你既敬我一尺,我便敬你一丈,如今便給你指條明路如何?」

薩圖克無動於衷,蘇賴涵養甚好,微笑道:「老都護若能說出貴軍主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