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世界大戰 第043章 馬血毛氈(一)

燈下谷。

楊易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在戰場上他勇猛無前,然而說到沉著卻是遠遠不如郭洛。

和龍驤營分手之後回來,郭師道便安排鷹揚營去休息,但楊易哪裡休息得了?心裡滿是擔心,只是想著:「邁哥怎麼樣了,阿洛他們怎麼樣了,龍驤營怎麼樣了?燈上城那一點人馬,抵擋得住么?」

確切來說,燈上城雖然易守難攻,卻還算不上第一流的天險,而塞坎的兇惡楊易是見識過兩次了,第一次他去俱蘭城時,暗中窺見塞坎的部隊經過,以楊易這樣愛冒險的人竟然也不敢貿然去襲擾那支嚴整的部隊,第二次則是和龍驤營一起去誘敵,楊易自忖,如果當時塞坎是追著鷹揚營,自己是否能逃脫都沒有十足把握呢。

慕容春華幾次來找他,見到如此,一開始不好說什麼,後來忍不住冷笑說:「怪不得人家都說,楊家子畢竟不如郭家子。」

楊易一怔,問:「你說什麼?」

慕容春華道:「我說,大伙兒背後都道,楊家子輕浮、暴躁,遠不如郭家子之沉著冷靜,雖然屢建奇功,但那也不過是為將的素質,說到為帥的素質,相較之下那是高下判若天淵了。」

楊易和郭洛雖是青梅發小的好友,但同時也是自幼就彼此競爭的對手,沉靜、「聽話」的孩子總是比頑皮、「不聽話」的孩子更得大人們的喜歡,所以老一輩對郭洛的評價從來都比楊易高些,楊易打光屁股時就不服氣了,這時被慕容春華當面道出,怒道:「你說什麼!」

慕容春華道:「若換了阿洛在此,他定不會似你這般焦躁不安。燈上城篝火夜夜不熄,我們不斷有探子回來稟報,可見龍驤、振武還是安全的。塞坎既然圍住了燈上城卻攻之不克,可見已經落入了我們算計之中,既然如此,我們又何必作無謂的擔心呢?」

他雖然是楊易的副手,卻比楊易大了幾歲,在私交上如同楊易的兄長。

楊易也不是傻子,就知道自己的這個副將是在用激將法勸誡自己,怒氣一斂,輕嘆了一口氣說:「我也不是不知道,只是……只是我性子如此,就是知道無用,卻也忍不住著急。」

慕容春華道:「個性固然無法全移,但這養氣的功夫,卻還是可以學的。你看張特使,說句心裡話,他才到新碎葉城時,說武藝武藝不行,說經驗經驗不夠,幾次臨戰我偷著觀看,見他不止是毛手毛腳,而且目光閃爍、手腳發抖——分明是怕得厲害,當時我們幾個明面上雖然敬他是欽差,可是背地裡卻都笑話他是個文人,上不得戰場、見不得廝殺,平居時又不大正經,好作輕薄調戲之語,偶爾立了點功勞,又洋洋得意地驕傲了起來,甚是淺薄可笑。但是現在如何?這幾個月下來,他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他的武藝雖然還不是第一流的,卻已敢上陣廝殺,人也沉著了,膽色也練出來了,平居不正經,他卻能將這種不正經變成士卒親近他的氣質,就是那驕傲,也變成了狂傲,臨陣之時總是用一些莫名其妙的詞,說一些讓人難以置信的狂言妄語,然而大家聽著卻又忍不住有熱血沸騰的感覺——甚至就是我,也常想跟著他拚命乃是一件很爽的事情!」

這「很爽的事情」,卻分明是張邁的用語了,這幾個月來,張邁的言行舉止甚至思維模式已經深深影響到了唐軍將帥士卒。

「由此可見,天性或者難以改變,卻可以通過鍛煉,使之朝好的方向發展,既然張特使可以,你為什麼不行?這幾個月和張特使交往,我可真是受益良多,受益的不止是想事情的方法,還有就是他那種不斷進步的能力。」

楊易也聽得有些呆了,遙想張邁這幾個月來的變化,確實如慕容春華所說,忽然之間對燈上城那邊有了信心,「因為邁哥在那裡啊!」

其實他和小石頭一樣,都已經有了對張邁的盲目信任,只是這種盲目程度輕重有所不同罷了。

「不過,」楊易說:「我該怎麼鍛煉呢?」

「你的有點和缺點,剛才我已經說了,你的好處是勇猛剛烈,壞處則是輕躁易暴!所以鍛煉的方法,就是要將長處繼續加強,同時補上短板。」慕容春華道:「而現在,就是你磨練自己心性的好機會——不要去想燈上城的勝負了,那是張特使的事情,既然我們相信他就無須窮擔心。讓自己沉靜下來!要知道,一旦張特使是在用韌勁要將塞坎拖疲,而接下來就要由我們對回紇作出雷霆一擊了,那時候你就要成為其中最鋒利的刀!」

楊易點了點頭,調解著心中的蠢蠢不安,慕容春華見他臉色漸和,眸子漸定,心中一喜,道:「來,咱們下一盤棋!」

……

燈上城。

從第二天開始的戰鬥,簡直就是在考驗士兵們對乾渴的忍耐。

這一天,每人只分到了一盞清水,在吃乾糧的時候一起咽下,所有人都將盛水的器具舔了個干,為了不渴得太快,大多數人盡量不說話,敵人不來攻擊的時候也盡量不動,又躲到陰影中免得因為炎熱流汗而消耗掉身體里的水分,而尿——如果有的話也盡量憋著,也有憋不住的,就用皮袋把尿裝起來——第一天還沒人喝尿,但以後誰知道呢。

這哪裡還是在打仗,分明就是在比活受罪的本事嘛。

然而沙漠里打仗就是如此,最關鍵的素質不是爆發力,而是忍耐力!大家拼的,不是誰更強,而是到最後誰更加的「不弱」。

常常是:兩個人中誰在最後還保有拿起刀來的力氣,那他就贏了!因為敵人可能已經連逃走的力氣都一舉沒有!

誰更堅韌,誰更能忍,忍到敵人受不了,忍到敵人沒力氣,那時候就是收穫戰果的時候了,而那戰果,就是敵人的首級!

龍驤營大部分人都是貧苦出身,在沒有遇到張邁之前,他們平常過的日子也比現在好不了多少,所以很多人都還忍得下去,再見特使張邁、副校尉郭洛也和自己一樣,大家就都沒什麼怨言了。

畢竟這只是戰時權宜,只要挨過這幾天,就好了。

而且有小道消息傳出來,說張特使能夠搞到濕沙。

又有人發現,已經有十幾個民壯被派遣到那個涸湖低地去了,出發的時候每個人都拿著鏟子。

他們是要去挖濕沙么?

士兵中消息靈通的人,就曾聽說當年安六一輩曾在涸湖低地挖井而挖不出水的事情。

不過據張邁估測,雖然井水挖不出來,但在干沙的底層,應該還會有濕沙。

有濕沙,就能從裡頭吮吸出水分來!那樣唐軍就還有希望。

「真的有濕沙么?」

「當然有,當然有!」小石頭指手畫腳:「張特使說了的!他口裡說出來的話,掉到地上就是金子!」

但唐軍上下,像小石頭那樣無限盲信張邁的人,其實不是大部分,大多數人對張邁的信任還是有條件的,心裡還是有些惴惴不安,他們中有許多人其實也有在沙漠生活的經驗,摸摸腳下的干沙子,這一刻,他們考慮的竟然不是回紇有多強,而是心想:「這樣的地方,真能挖出水來?」

地底有沒有濕沙,儘管丁寒山才是這方面的專家,但大伙兒卻總是有意無意地偷看張邁的眼神,很讓人鼓舞的,他們在張邁眼睛裡看到了淡定、從容與自信!這讓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

「怎麼樣?看見張特使了嗎?」

「看見了。」

「他怎麼樣?」

「剛才回紇退下去後,我就瞧見他正在優哉游哉地散步呢,龍面具擋著,看不見臉,但那眼神,卻是滿不在乎。」

「啊,這麼看來,他一定是胸有成竹了。濕沙多半是有的了。」

「嗯,一定有的!」

在乾渴中鼓起勇氣來,以最大的求生欲活下去,這是與天斗,與地斗!

相對而言,與回紇人的拚命反而變得沒那麼難受了。

胡虜再強,能強得過乾渴的折磨么?能強得過天地么?

「沖啊——」

這天又一隊回紇有氣沒力地沖了上來。那聲「沖啊」也底氣不足。

劉黑虎舔舔嘴唇上的裂縫,臉上掛著不懷好意的笑。

「你幹什麼?」慕容暘在旁邊問。

「我忽然想到一個解渴的辦法了。」

「啊!」就像當兵三年忽然見到一個豐乳肥臀的女青年,又像餓死鬼在地獄邊緣聞到米香,旁邊所有人都馬上被這句話引了過來,個個豎起了耳朵。

劉黑虎磨著他那嘴唇遮不大住的牙齒,說:「你們不行的。」

「什麼不行!」田浩邱子騫等紛紛叫道:「除了女人不能一起上之外,有肉一起吃,有水一起喝,這才是兄弟啊!怎麼不行。」

連張邁也忍不住蹭了過來問:「黑虎,你有什麼解渴的辦法?」

劉黑虎磨著牙齒,笑著說:「等回紇人沖近啊,大家也別用刀槍,就衝過去將他們抱住,扳歪脖子,跟著……」

「怎麼樣?」

「跟著用牙齒咬下去,哇——」劉黑虎彷彿想到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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