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卷 星移斗轉唱盛唐 第485章 言者有心聞有意

對一個家庭突生變故的老人來說,失散的家人來見,實在是一件令人歡喜的事情。這甚至可以讓他忘記此前的一些不快,忘記自己曾經的偏心。

信成公主駙馬獨孤明、建平公主駙馬楊說,當年在香雪海得罪了楊氏,後來屢遭楊家姐妹讒言,甚至險些被將女兒遠嫁轉眼就叛亂了的契丹與奚和親。可以說,李隆基一直是不待見這二位駙馬的,但是現在則不然,兩位駙馬來見,讓李隆基異常歡喜。

隨兩位駙馬同來的,還有不少親貴,只不過都是以往受到冷落的那群,手中並無實權,又不得李隆基歡喜,故此大夥就抱成團兒。當初葉暢經營安東商會,投資最為積極的就是他們,而現在各地開辦的各種工場作坊礦山大種植園,他們也十分熱衷於此。

這十年來,他們悶聲發大財,而且與別的權貴置宅京中不同,他們雖然在京中也置產業,但主要產業還是在外地。所以此次長安之亂,京中權貴損失慘重,他們相對來說反倒是受損少的。

人沒事,錢沒少,在這個混亂的時期就是天大好事。

「你們是說……」

「正是,我們願獻一百萬貫與朝廷。」獨孤明身為這些宗親貴戚的領袖,在見過李隆基,敘了一會兒別後之意,便奉上一個摺子,高力士轉呈李隆基,李隆基看過之後吃了一驚。

思念朝廷艱難,身為臣、婿,獻納百萬貫錢以充行在之用……

夾在摺子里的,還有一張百萬貫的飛錢,這加蓋了大小十餘個印章的飛錢票據,只要提前一個月通知,便可以在一個月後取出其中一半也就是五十貫,再一個月後又能再取出另一半。若無足夠銅錢通寶,則以金銀折抵。

即使長安淪陷的情形下,以李隆基所得到的情報,安東銀行的飛錢除了在最初三天發生擠兌,接下來就穩定,甚至比起平時更加穩定。畢竟戰亂之中,帶一張紙走和帶一堆銅或帛走,哪個更為方便更易隱藏是誰都能想得到的事情。

這一百萬貫的飛錢,對倉皇出逃的李隆基來說,實在是雪中送炭。

「這如何使得,你們也受損不小……」

「我等能夠賺取這些錢,最大的倚靠便是朝廷的支持,若無聖人讓我等放手施為,哪來這些錢?如今國家動蕩,處處要錢,犒賞士卒、獎勵忠貞,這些錢總不能讓葉公來出,朝廷與陛下不出,誰出?」獨孤明說到這裡,誠懇地道:「臣愚駑,原先並未想到這麼多,葉公提點之後,臣才明白。」

又是葉暢……

李隆基聽得這裡,很有些無語。

這次葉暢一路掩護他,但在金錢上對他的支持並不多,李隆基初時只道是戰爭中需要花錢,而且商路斷絕,葉暢的收入也極大減少,故此並沒有細想。現在看來,葉暢不是不給錢,而是要借著獨孤明等人之手給錢。

葉暢的目的,仍然是謹慎自持,不令他生出以財收買人心之念。想到葉暢苦心積慮不過就是維護君臣關係,李隆基心中的感動,幾乎要為之落淚。

他可不是從小就無憂無慮的太平天子,只是這些年養尊處優,讓他漸漸荒怠政事,卻並不意味著他看不懂人心人性。葉暢能做到這一步,再與太子、永王等一對比,高下立判。

「只恨葉暢非吾兒也,若葉暢乃吾子,此時吾立刻禪位於他,則再無憂矣。」他感慨地說道。

獨孤明等詫異地對望了一下,沒有想到李隆基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高力士低著頭,暗暗嘆了口氣,方才他就勸諫過,這種話是不能說的,說出之後,就是葉暢沒有什麼心,別人也難免記下,等到有用的那一天,這句話要麼就是葉暢篡位的依據,要麼就是新君治葉暢罪的根源。

「如今朝廷既然有錢,請陛下先將扈從侍衛的賞賜發放了,扈從侍衛拋家棄子,隨天子來此,實是不易。」陳玄禮在旁道。

「那是自然的事情,除了扈從侍衛,前將立功將士也要先發放一些,剩餘部分,待朕回京之後補足。」李隆基摸了摸那飛錢,人老了就貪財,特別是在這種情形下,不過他還是分得清輕重緩急,然後又將那錢交給了獨孤明:「朕欲令卿為戶部尚書,為朕理財,這錢如何兌出發放,也由卿一併處置。」

獨孤明愣了一下,這可就是一百萬貫換來了個戶部尚書之職。

換了十餘年前的他,這是求之不得的美事,但放到現在,他卻覺得有些棘手。

他苦笑道:「臣乃聖人之婿,為君父分憂,乃是臣之本分,若是臣真為戶部尚書,恐有以錢買官之非議……」

「卿自問能做好這個戶部尚書么?」李隆基問道。

獨孤明想了想,他為人原本就不笨,這十年來沒有聖寵,息了爭權奪利的心思,專心用在賺錢上,跟著葉暢倒是學了不少理財的本領。他自問雖然是比不上葉暢,但只要從葉暢那兒借幾個得力的人手,比起楊國忠之流那是要遠遠超出了。因此他道:「臣雖愚鈍,但這些年隨葉公開礦辦場建農莊,亦頗有一些心得,比起楊國忠之輩是要強的。」

「那就成了,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國家有難之時,正需要汝等儘力。不僅是你,楊說吾婿亦當有職司。」李隆基緩緩地道。

他都說到這種程度,獨孤明、楊說等也不好再拒絕,不過這二位駙馬乃是大起大落過的,倒沒有因此而得意忘形,他二人對視了一眼,口頭上應允下來,心裡卻在琢磨,這種事情,必須與葉暢商議,徵求葉暢的意見。

不一會兒,玉真長公主與壽安都來了,眾人彼此都是親戚,再見之後,自然少不得一番唏噓。玉真長公主看到來的貴戚足有二十餘位,都是在楊氏得寵時不得意者。她不免心中暗暗感嘆,這些人因為不受李隆基寵愛而避開了除夕的政變,當真是因禍得福。

不過她旋即驚覺:這也太巧了吧。

這些倖存下來的貴戚,幾乎全部都與葉暢關係密切,當初葉暢與楊國忠相爭時,他們可是沒少幫葉暢造聲勢!

他們毫無例外,都是在過年前一段時間離開長安,有到南山別業中去「靜心」的,有到外地莊園去「巡察」的,也有乾脆就是「養病」的。當然,不是說落入安祿山手中的貴戚當中,就沒有與葉暢親善的,可細算起來,葉暢在權貴中最親近也最有能力者,竟然都能脫身。

這不可能是巧合。

不過玉真長公主經歷過的風雲太多,因此心裡震驚,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決定私下裡有必要提醒一下皇兄。

大夥都有意迴避一些傷心的話題,故此氣氛相當熱烈,漸漸也有幾分長安城中貴戚滿座歡聲笑語的氣象。他們這裡歡喜,自然就有人不快了,安祿山此時已經退至咸陽,這一路上當真是大發雷霆,尋借口已經連續發作了幾名將領幕僚,其中嚴庄最慘,幾乎每日都要挨他鞭笞,如今已經騎不得馬,只能伏在馬車車廂之中才可以移動了。

田承嗣敗並不讓安祿山意外,他讓田承嗣部為「先鋒」,其實質是使其殿後,掩護自己大軍撤回長安。但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田承嗣部只與葉暢軍相持了一日,到夜晚便全軍潰敗。而卓君輔的追擊又是如此乾脆,讓他接應田承員的部隊也土崩瓦解,根本沒有機會組織好第二層防禦。

這等情形之下,他為了脫身,只能斷尾自保。他將自長安城中徵發來的十萬青壯盡數留在後方,自己領著忠於自己的部下飛快遁逃,所以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逃回咸陽。

「長安城中有消息么,我軍兵敗的消息,有沒有傳入長安城?」在咸陽稍作喘息,安祿山便問起留在此地的將領。

「大王,長安城中倒沒有什麼新消息,我軍兵敗的消息也被我阻住,至少一兩天內不可能傳回長安。」那將領倒是極得力,立刻回應道。

「好,好……你即刻回去,說……就說……」安祿山想了好一會兒,也沒有想到當如何是好,當下煩躁地叫道:「讓嚴庄來,快讓嚴庄過來!」

他與嚴庄原本的計畫中,田承嗣至少要擋住葉暢五天,有這五天時間,他完全可以從容撤回長安,並且布置好長安的防禦,然後再在長安城中行事。

但現在不行,他必須用計。

嚴庄還沒有到,倒是劉駱谷來了,他神情有些古怪,看到安祿山大發雷霆的模樣,便有些遲疑。安祿山隱約瞄著一人在那兒,大怒道:「為何進進退退,莫非欲反耶?來人,拖下去,給我打!」

他不知是因為受傷還是別的緣故,視力忽好忽壞,其實並沒有看清楚是誰,等劉駱谷被拖下去打向他連聲求饒時,他才明白,自己叫打的是一直對自己忠心耿耿的劉駱谷。只是命令已下,此時他不欲更改,更不欲自己視力不行的事情為人所知,當下喝道:「劉駱谷,你是我親信,我一直對你信任有加,你卻也同他們一般進退失據,壞我軍令,打是輕的,若有再犯,定不輕饒!」

「大王,實是我有軍情稟報!」劉駱谷叫道:「只是見大王有事,故此不敢驚擾,並非我進退失據啊!」

「軍情,什麼事情?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