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霓裳羽衣葬馬嵬 第475章 繁華恩愛轉成空

李隆基稍稍吃了些東西,便準備睡下,這幾日奔波,又勞心勞力,讓他實在倦了。不過外邊禁軍的呼喊聲,讓他霍然驚醒,經過一次政變之後,他如今有如驚弓之鳥,稍有些風吹草動,便警覺起來。

「陛下,陛下!」

在他身邊,楊玉環緊接地抓著他的手,同樣嚇得驚惶失措。

「無妨,無妨,不論出了何事,朕都會護著你的……」李隆基一邊安慰她,一邊向車廂內望去,陰暗的車廂之里,只剩餘他們二人在,這讓車廂顯得空闊了許多。但李隆基此時要的卻不是空闊,他有些吃驚地叫道:「高力士,高力士,你這老東西去了哪兒?」

這些年李隆基每每睡眠不好之時,便讓高力士護衛宿寢,而只要高力士在,他就能睡得香。此刻他叫著高力士的名字,可是好一會兒也沒有人回應,他掀起車窗的帘子正要叫,一口北風灌了進來,讓他微微一哆嗦。

然後他總算聽清楚外邊的聲音了。

「誅楊釗,清君側!」

這不是一個人在喊,而是數十上百人在喊,李隆基聽得魂飛魄散,第一個念頭是安祿山的叛軍追上來了。

安祿山、李亨政變的一個理由,便是楊國忠等奸佞把持朝堂,致使太子儲君之軀尚且朝不保夕,朝中正人,更是人人自危。不過李隆基旋即意識到,這些人的喊話腔調都是京腔,乃是京城人氏,而不是安祿山部下的燕腔或者胡腔。

而且他們當中並沒有人喊人誅殺葉暢——李隆基可以確定,對李亨與安祿山來說,葉暢才是他們的真正心腹之患,至於楊國忠,只要滅了葉暢,舉手便可擒之,現在對他們夠不成什麼威脅。

「高力士!」他又喊了一聲。

這一次,高力士總算聽到了,他匆匆掀了帘子進入車廂之內。為了便於離開,也是因為車廂內比起驛館要舒適,李隆基並沒有住到驛站的屋子裡。

「是怎麼回事?」李隆基神情有些異樣地道。

「禁軍喧嘩,說是陛下西巡艱難,楊國忠還作威作福,而且陛下離京西巡,便是因為楊國忠弄權禍國,故此都鼓噪著要殺他。」高力士神情有些僵硬。

李隆基身體猛然抖了一下,花白的鬚眉都顫了起來,深深呼吸了一口氣,他問道:「事情可挽回否?」

「不知道……」

「令陳玄禮進來!」李隆基大聲道:「讓他快點來!」

「是!」

高力士又出去,沒一會兒,陳玄禮進來,神情同樣僵硬:「聖人,事情有些不妙……」

「朕不管有什麼不妙,你為龍武軍大將軍,外頭大都是你的部下,你要彈壓住他們……該許諾的許諾,該強硬的強硬,勿令其真鬧出什麼事端……」

李隆基話尚未說完,車廂門砰的一聲又被打開,楊國忠連滾帶爬地沖了上來,嚎啕大叫:「聖人救命,娘娘救命……聖人救我啊!」

外頭的喧嘩之聲隨著北風一起灌入車廂內,李隆基還聽到了鐵器划動的聲音——護著車廂的是他最親信的護衛,面對禁軍逼近,他們不得不拔出了武器。

「陳玄禮,快去!」李隆基揚眉喝道。

陳玄禮匆匆出車廂,車廂里楊國忠與楊玉環小聲哭泣著,李隆基則在粗重地喘息。他這時突然間非常後悔,不是因為信任楊國忠,而是因為離開長安之時並沒有與葉暢呆在一處。

葉暢哪怕再為跋扈,甚至可能對他揮拳相向,但那是家事,事情總是可以控制,而他的軍紀絕對不會現在這模樣。就算是禁軍要鼓噪嘩變,想來葉暢總有辦法可能應付。

陳玄禮出去的最初,外邊的聲音小了,楊國忠也不哭了,他爬起來,探頭探腦,似乎是想出去瞧瞧情形。但還沒有等他真的做出來,外邊的聲音再度響起,而且非常之大,更勝此前。李隆基眉頭緊緊皺起,楊國忠也被嚇得一屁股又坐在了地上。

「高翁,你來一下。」陳玄禮忽然伸頭入內,對高力士招呼了一聲,高力士愣了愣,瞧了李隆基一眼,李隆基緩緩點頭,他便跟在陳玄禮之後也出了車廂。

外頭聲音又小了一下,好一會兒之後,陳玄禮與高力士二人都回到車廂之內,二人一入內便跪倒在地。

「怎麼了?」李隆基問道。

「臣等無能,無法平息眾怒,還請陛下讓楊相公出去見見士卒。」陳玄禮道。

楊國忠騰的一下跳起來,他方才出去想法子平息事件,結果一露面便有人用石頭砸他,人人對他喊殺喊打,若不是他逃入李隆基的車廂之內,此時早就頭破血流了。因此,聽得陳玄禮這般道,他連連搖頭:「我不去,我不去……陳玄禮,休要以為我不知道外邊是怎麼回事,那些人分明是你的親信!」

陳玄禮跪在地上,聽得楊國忠此語,抬頭向他笑了笑,卻笑得楊國忠毛骨悚然:「楊相公,誅心之言,休要亂語。」

他只說了這一句,便沒有再說什麼。

楊國忠覺得有些不對,他還沒有細想,那邊李隆基卻嘆了口氣。

「玄禮,你與眾軍士說,楊國忠有罪,朕已罷去其相職,待入蜀之後必將窮治其罪,朕擬命葉暢為相,即刻招其隨行扈從。」

罷楊國忠相,乃是為平息眾怒給嘩變軍士一個台階可下,召葉暢為相扈從,則是透露出另一個含義:葉暢就在不遠,若是嘩變不止,便會召葉暢來平亂。這第二層含義很深,只有聰明人才能咀嚼出來,但是李隆基深知葉暢在軍中威望卓著,這些禁軍將士,多少要忌憚幾分。

陳玄禮再次出去,不過旋即回來,臉上帶著驚色:「聖人,為時晚矣,眾軍士激於義憤,已誅虢國夫人和楊相之子!」

此次隨李隆基逃出來的,便有虢國夫人還有楊國忠的兩個兒子,他們下得驛館休息,離車駕稍遠,聞得嘩變出來觀看,被禁軍發覺,頓時有人上前,將之擒殺!

已經動了刀殺了人,而且殺了楊國忠的兒子,此事就不可能善了。李隆基猛然站了起來,他看了楊國忠一眼,楊國忠面如死灰,放聲大哭,突然之間,他也明白,為何剛才他指責陳玄禮,陳玄禮卻不與他爭吵了。

和一個將死之人爭吵,有什麼意義?

「聖人,娘娘,救命啊,娘娘……」

楊國忠連連叩首,正這時,車廂門又被打開,卻是永王臉色蒼白地走了進來。

「父皇,情形不妙……」

被任命為天下兵馬大元帥之後,永王的氣勢便有些不同,他可以說是興緻沖沖地去尋安元光,想要詢問一些指揮打仗的事情。此時見士卒喧嘩,便趕了過來。

他的到來,彷彿是救命稻草一般,楊國忠立刻向他叩頭不止:「殿下,殿下救命,請殿下念著這些年的情份上,替微臣求情……」

旁邊的楊玉環已經嚇傻了,此時唯有哀哀哭泣,跪在李隆基面前,不停地向李隆基求情。李隆基面色沉鬱,向陳玄禮微微點頭,陳玄禮出去招了招手,不一會兒,兩個禁軍武士將楊國忠拖了出去。

永王移動著自己的目光,看也不看楊國忠一眼,楊國忠拚命掙扎嚎叫,卻還是被拖出了車廂。

「到此為止吧。」李隆基鐵青著臉道。

此時外邊歡呼聲傳來,楊國忠的慘叫戛然而止,楊玉環尖叫了一聲,縮到車廂角落瑟瑟發抖。見她如此模樣,李隆基上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朕亦是迫不得已……若非如此,你我皆不保矣。」

楊玉環用驚恐的目光看著他,拚命搖頭,說不出完整的話來。外頭的歡呼聲停歇了沒多久,卻又喧鬧起來,李隆基心中一凜,他已經連連退讓,楊國忠都交出去了,如今還有什麼?

「高力士,出去看看,他們是不是要砍了朕,是不是……要連朕一起害了!」他吩咐道。

高力士掃了楊玉環一眼,然後出了車廂。不一會兒,高力士、陳玄禮二人帶著兩個武士回來,其中一個武士手中拎著楊國忠的首績。

「這……這是何意?」李隆基眉頭突的一跳,不敢看楊國忠的首績,而是向高、陳二人問道。

高、陳二人面色都相當難看,他們對望了一眼,好一會兒,陳玄禮道:「士卒不肯散去……」

「為何不肯散去,莫非真的要殺朕弒君不成?安祿山與那個逆子未曾做到的事情,你們要做?」李隆基氣急敗壞,頓足喝道。

「高將軍……」陳玄禮看著高力士道。

高力士臉色灰敗,他知道陳玄禮的意思,這個醜人,非要他來做不可。

清君側清君側,君之側旁可不只是一個楊國忠,若他不來做這個醜人,只怕下一個被清的,就是他本人。

「禁軍士卒說,豈有殺其兄姊而其妹仍為貴妃之理,若娘娘仍在,他們來日必死,故此……故此……請去娘娘!」

請去娘娘之意,眾人皆明白,楊玉環此時驚駭得哭都哭不出聲了,只是靠著角落,不停地說道:「聖人救我,聖人救我!」

「朕令玉環出家……如何?」李隆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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