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黃沙百戰穿金甲 第368章 相逢一笑問舊故

杜甫藏了個心眼,出了陳希烈府之後,沒有急著離開,找了個借口與同伴分手後,獨自守在陳希烈府前。過了一會兒,便見王鉷又怒氣沖衝出來,在上馬車時,還喝罵了一聲車夫。

杜甫猶豫了會兒,然後又到了陳希烈門前,那門人認識他,笑著道:「杜郎君怎麼又來了?」

門人話語甚是不恭,杜甫卻只有忍氣吞聲,拱手道:「方才見王大夫怒氣沖衝出來,有些好奇,莫非王大夫與相公不睦?」

那門人是個饒舌的,杜甫又借著拱手機會,將一小吊錢塞入他手中,門人便笑道:「杜郎君有心了……不是與相公不睦,我聽得似乎是在咒罵葉暢,據說葉暢打斷了他兒子的腿。」

「那他跑到陳相公這邊來發什麼怒!」杜甫佯作生氣:「當真是不知所謂!」

「那還用問,自然是來尋陳相公相助,幫他出這口惡氣,只不過我家相公豈是那等人物?」門人說到這裡,打了個哈哈,任杜甫如何相問,也不肯開口了。

杜甫手中若是有許多錢,或許還能買得他開口,但杜甫如今的經濟狀況並不算好,故此只能作罷。

他心中不免有些擔憂,葉暢怎麼處處是敵,然後又覺得好笑,自己為何會葉暢擔憂。自己與葉暢原本就已經割袍斷義,後來自己還念著舊情,曾經向葉暢暗中示警過,此後數年,自己與葉暢毫無往來,還有必要在乎他的安危么?

「我只是不願意見著一個真心為民的好官,壞在王鉷這等只知盤剝百姓的敗類手中……」他自我安慰道。

但在內心深處,卻知道自己只是自欺欺人。當初因為李邕的事情二人反目,但時移事易,這麼久過去之後,特別是李適之等人事敗之後,杜甫便隱約覺得,自己奉為賢達宿老的李邕,未必真是什麼當世聖賢,更大的可能是沽名釣譽之輩。他心中不只一次後悔,只為了一個李邕,自己竟然會和一向善待自己、敬重自己的葉暢反目,當時真是奇蠢無比。

他此次入長安,仍然是寄居在族兄杜位宅中,只不過因為李林甫辭相將東去,杜位宅里也是人心惶惶,他回到宅中,並無人理睬。

「阿戎何在?」他見杜位宅里亂成一團也沒有人管理,便問一僕人。

「郎君去見葉郎了,尚未回府。」那僕人道。

杜甫抿了抿嘴,暗暗嘆了口氣,這就是樹倒猢猻散,這幾日他也聽說了,李林甫數子自然將隨父東遷侍疾,而諸婿則各有打算,甚至相互間還有爭執。特別是楊齊宣,甚至公然去拜訪了楊釗,投靠之意,毫不遮掩。

杜位會如何選擇,杜甫也不知道。

「終究還是自己學問不足,若是學問足了,總有出頭之日……葉十一這幾本書,暗藏玄機,我當好好揣摩,爭取能從中學到一些東西。」

他想到這裡,便自回住處,閉門讀書。到得午後,卻聽得外邊有人道:「子美兄可在否?」

這聲音有些熟悉,杜甫回想了一下,他妻子楊氏原本在一旁侍讀,此時起身:「可要去見客?」

「是……是葉十一?」杜甫想了想,猛然記起,這聲音就在上午,自己還聽到過,正是葉暢的聲音!

他霍然起身,但旋又坐下,猶豫之態,溢於言表。

他妻子楊氏,乃是司農少卿楊怡之女,秀美賢惠,自嫁與他以來,就沒有過過多少好日子。但楊氏聰明,從杜甫那猶豫中,便知道杜甫還有些抹不開面子。她低聲道:「客既來此,豈可失禮?郎君問心無愧,何懼見之?」

杜甫點了點頭,然後苦笑,自己實在不敢說問心無愧啊。

他起身推門,站在門前,向著院外望去。這是杜位府中的一座小院,狹窄偏僻,但好在安靜,正合他所想。院門如今是虛掩的,外頭大約是聽到裡面的聲音,葉暢的呼聲又響起:「子美兄,小弟葉暢,前來拜謁,還請不吝一會!」

長長嘆了口氣,杜甫上前,拉開門,拱手一揖:「安敢勞煩葉中丞來訪。」

「子美兄,你再說一個『中丞』,葉某轉身便走,此生再不敢見子美兄矣!」葉暢一臉正色道。

杜甫又嘆了口氣:「暢然……是某錯了。」

這是一語雙關,他終究抹不開顏面,為當初之事直接向葉暢道歉,故此借這事認錯。

葉暢彷彿不知道一般,笑著上前把住他的胳膊:「子美兄隱在姊夫這邊,卻是將我瞞得好苦,聞道子美兄去年已添一麟兒,愚弟竟然未曾送賀禮,今日必要補上!」

他一邊說,一邊向後面揮了揮手,杜甫見有人呈上一個盒子,頓時變色:「葉十一,休要……」

他話沒有說完,葉暢就打斷了他:「知道吾兄品性高潔,自不敢以阿堵俗物來污了吾兄之眼,吾兄且看。」

葉暢將那盒子打開,裡面卻只是幾部書,還有一套遼東產的小兒畫筆——為了方便小孩兒練習繪畫寫字,遼東專門產這種畫筆,只需刨削,便可一段段使用,而且有數種顏色,這幾年風行於世,只是價格還是稍嫌貴了些。

那幾本書,也是小孩兒用於啟蒙的畫書,上半邊乃是繪畫,下半邊則是文字。仔細瞧來,同樣是這幾年風行的《三字經》,只不過畫本三字經,倒是第一次見到。

「這……這個……」

原本到嘴的拒絕被咽了回去,杜甫再度苦笑。

他都不知道是今天第幾回苦笑了,只能說,葉暢此人,太過精明,別人考慮不到的細小問題,他都考慮到了。

帶書與筆給子侄晚輩,這般禮物,哪一個當父親的能夠拒絕?而且葉暢搶著打斷他的話,免得他說出拒絕金銀之類的話來,還顯得他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莫非二位就在這裡說話?」葉暢身後的杜位道。

他如今神情輕鬆了不少,想來對於自己的去留,已經拿定了主意。

「請進,請進!」

將二人請進屋中,堂屋有些簡陋,不過三人賓主落座,倒也不顯局促。楊氏上來奉茶,葉暢忙起身行禮:「葉暢拜見嫂嫂!」

楊氏斂衽還禮,只是招呼了一句,便又縮回了裡屋。葉暢看她衣裳,甚為簡樸,再看杜甫,衣裳也是舊的,便知他如今的情形,並不是十分理想。

想想也是,奔波數載,求官不成,反而將家中一點積蓄盡數都耗盡。每來長安,須得借宿於親友家中,方可長居。

「侄兒呢?」葉暢問道。

「方才睡了。」杜甫有些苦惱,又有些驕傲:「他每日只曉得睡,旁人家的孩兒,一歲都能到處跑了,他卻還只能在榻上爬,勉強扶榻走幾步便又要滾到地上去。」

葉暢哈哈笑了起來,聊了一會兒杜甫之子,葉暢神情轉為嚴肅:「子美兄,今日來此,一是許久不見前來問候,二是有一事,欲請子美兄相助。」

杜甫心知葉暢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他微微頷首,表示自己聽著。葉暢略一猶豫,考慮了一下措辭,然後又道:「子美兄此次在長安是否順利,陳相公那邊,是否給了子美兄什麼承諾?」

此時文人入長安,倒有一半是為了求官而來,故此葉暢這樣相問,杜甫也不覺得唐突,只是搖了搖頭,神情有些黯然。

見此情形,葉暢便又道:「子美兄稟性剛直,做官只怕不易。」

「暢然,你有何話,就直接說吧。」杜甫道。

「我欲在長安辦私報,須得請人相助,換了別人,我信不大過,但子美兄筆下自有文采,故此我想藉助子美兄之力。」

「私報?」

「與邸報相對,乃民間私辦,故稱私報。」葉暢道:「此報內容分為三部,一部乃是經濟消息,也就是工農商……」

葉暢將經濟類放在最初講,發覺杜甫並沒有抵觸的意思,他不知道這幾年裡杜甫狠狠惡補了國富論,贊同他的工農商乃是社稷之基的說法,而今天早上還在城門處親耳聽到他訓斥王準的話語。

見杜甫不反對,葉暢又道:「第二部分,則是大唐大事,凡不涉及機密者,皆可廣而告之。諸如球社大賽勝負,乃至朝廷軍政人物任免、朝廷政令法規,皆可見諸於報上,令購報者足不出戶,可知天下大事,進而增廣見聞,開闊視野。」

大唐的教育這四年里發展得甚為迅速,葉暢幾乎將自己收益的三分之一,都拿出來補貼大唐教育,而在他直接控制的區域與能夠影響到的區域,甚至開始嘗試在城中搞自願啟蒙教育和工農夜校。大批得了他資助的底層讀書人,正在市井鄉村中掃盲,雖然這工作目前見效不大,可若能堅持下去,大唐的識字率會翻倍上漲。

而識字率的上升,為報紙的開辦準備了條件。

「第三部分,則是傳奇誌異,小說筆談,詩詞歌賦……」

聽得這第三部分的內容,杜位在旁邊忍不住叫道:「若是這私報如邸報一般,那在報上寫了詩文的,豈不省得干謁了?」

「正是!」葉暢嘿嘿一笑,他根本不擔心報紙沒有稿源,來長安求官的各方文人,巴不得有這麼一份能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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