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黃沙百戰穿金甲 第362章 行到盡處須放手

時光飛逝如電。

李騰空跪坐在床榻面前,淚眼朦朧地看著在床上的李林甫。

李林甫現在的情形,不僅僅是盡顯老態,而且很明顯處於風燭殘年。即使是使女不停為他擦拭,他的嘴角仍然有涎水留下。

不過他的眼睛卻還清明,只是控制不住身體,不停地在抖罷了。

「空娘……乖女……我對不住你。」

天寶六載時,李林甫就給氣倒下過一回,而且那一次他與葉暢的關係幾乎破裂,後來是靠著李騰空出嫁,才在一定程度上彌補過來。即使如此,翁婿兩人卻也已經貌合神離,李林甫對於這位女婿,既是利用,又是防備。

天寶八載,葉暢征南詔大獲全勝,斬俘無算,不過因為擅殺投降了的閣羅鳳,功過相抵,除了一個新設的知雲南都護府外,就是加了勛,武散官升了將軍,並未獲取實職。此後利用一次李林甫生病的機會,李隆基借口舉薦葉暢有功,將楊釗調回長安,等李林甫反應過來,木已成舟。

不過為了安撫李林甫與葉暢,李隆基也讓葉暢得了好處,葉暢因為提出「開中法」和此前軍功,勛爵升為雲麾將軍、銀青光祿大夫、上護軍、開國伯,同時還許蔭一子,又賜李騰空郡主儀仗,除此之外,葉暢已去世的父、祖,也都得以贈官。葉暢的階官則升為左武衛員外大將軍、檢校御史中丞,差官為知雲南經略使、劍南道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蜀郡長史、嶺南五府經略使,其餘官職如故。

楊釗自然也留下了崔圓這個釘子任蜀郡司馬。

因為人口經濟不足,葉暢提出的將安南與雲南合併,升為雲南道的計畫卻未立即執行,雲南節度使也未建立起來,而是將雲南郡分為雲南都督府、大理都督府、劍川都督府,三府合為雲南經略府。不過葉暢也不要這個虛名,他要的是實惠。

可這些爵賞偏偏口惠而實不至,這是葉暢對這些的評價,並且從這些事情當中,葉暢判斷出,李隆基對他也已經有了疑忌之意。

為此,葉暢在長安城中大興土木,將自己原本的府邸周圍全部買了下來,建成了一座豪宅,獲費的錢足足有數十萬貫。或許是聽得這個消息,李隆基甚為歡喜,還賜了些宮中的擺設來,專門召京兆尹令其配合葉家施工。

當時李隆基之話語,後來也傳入葉暢耳中。

「葉十一見多識廣,眼大氣高,勿使其笑朕吝嗇。」

不過給葉暢的好處也就僅此了,與此同時,李隆基不斷地向遼東派人,在葉暢不在的這段時間裡,遼東局面有了微妙的變化。

南霽雲陞官的速度比不上羅九河,表面上看,是為了獎掖羅九河這幾年立下的功勞,比如說將遼東行軍總管府所控制的地盤一直擴張到了鴨綠水畔,實際上的用意,卻是控制遼東的兵權,削弱葉暢在遼東軍務上的影響力。在李隆基看來,南霽雲乃葉暢親信,而羅九河則是後投入者,可以適當提拔,以牽制葉暢。

不過政務上,李隆基倒是沒有過多干涉,大約他也是想知道,葉暢的那一套經營邊疆的理論,能不能實現。故此,這還沒有觸及到葉暢的底線。

「阿耶不必多說,好生休養,將身體養好了,什麼都好!」李騰空有些心酸地道。

「我……」

李林甫正待繼續說,外邊騷動了一會兒,緊接著,有人道:「楊侍郎來探望!」

楊侍郎,自然是楊釗,他雖是回京,卻沒有陞官,也算是李隆基的一點平衡,原本奄奄一息的李林甫猛然精神一振,整個人身上,又生出凜凜威儀。

那個讓無數朝臣聞風喪膽的權奸李林甫,又回到了他身上。

「請他進來。」李林甫徐徐說道。

旁邊的使女將他臉上的涎水擦盡,將他扶起。女眷都躲入後宮,不一會兒,楊釗面對微笑走了進來。

但一看到李林甫威襟正座的模樣,楊釗臉上的笑容就僵住,他停住腳步,轉身便欲回頭。

原本以為李林甫是只死老虎,他趕來看看熱鬧,同時發泄一下心頭的不滿,卻不曾想,所見的李林甫與平時比,並沒有什麼兩樣。

時值天寶十載春暮,李隆基已經到了人生的暮年,距離葉暢平定南詔之亂,也已經過去了近兩年時間。或許是因為葉暢在的緣故,雖然得到了李隆基的支持,楊釗面對李林甫,卻仍然沒有任何優勢,往往他的每一步算計,都被李林甫輕易破解,然後反擊。

故此,面對李林甫,他心中已經帶著一種難以言狀的敬畏。原本是來看一條死狗的,結果發現死狗變成了病虎,他第一個念頭自然是走避。

李林甫徐徐說道:「楊侍郎來而復往,是何道理?」

楊釗這才收住腳步,臉色有些發白,他望了李林甫一下:「聽聞李相身體有恙,故來探病,卻忘了帶禮物,是想折回取禮物……」

「果真如此?」

「果真如此!」

李林甫看著他面色發白,輕輕嘆了口氣,若自己還是健康的,絕對不會讓這小輩猖狂,但現在……

四年前暈倒之後,他身體就一直不行,前不久,更是中風倒下。他雖然還是貪戀權力,卻也知道,以自己現在連坐正都困難的身體,想要繼續把持權力,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唯一後悔的,就是這幾年沒有全力將葉暢調回京城,若葉暢回到京城的話,他可以順勢接過自己的勢力,哪怕不能與楊釗抗衡,至少還可以自保。

現在么……就要有些顧忌了。

「老夫出仕至今,已有五十年……」李林甫仍然是慢慢地說道:「如今老病,是該到退休致仕的時候了。」

楊釗心中一動,嘴上卻道:「李相公何出此言,相公一時不適罷了,如今天子與朝廷,都倚相公為棟樑,相公若是退休致仕,何人可當天下大任!」

「有人可以。」李林甫向身邊使女示意,那使女拿出一封信,李林甫道:「老夫致仕乞骸骨之奏章,已在此矣,繼任之人,老夫亦已向聖人舉薦了。」

楊釗盯著那封信,幾乎要伸手將之奪來!

這些年,誰都知道李林甫已經老了,但是只要李林甫自己不退,卻誰都不敢對他發起挑戰。內有無數官員充任黨羽,外有葉暢這般名將算作爪牙,李林甫這兩年可謂威風凜凜,楊釗都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

現在這座橫在所有朝臣頭上的大山,竟然要自己請辭了!

李隆基都有些奈何不了他,私下裡曾對楊釗牢騷,說若不是葉暢在,早勒令李林甫退休致仕。現在他自己請辭,就像是擋著楊釗前路的一塊大石頭,他想方設法也搬不走,然後有朝一日那石頭卻自己滾開一般。

不過楊釗還是按捺住自己的心,咽了口口水:「相公說笑了,我不相信有誰能取代相公……」

「老夫是說真的,老夫老矣,如今又多病……有今日沒明日,沒準哪一天就咽了氣。」說到這裡,李林甫突然身體往前一傾,緊緊盯著楊釗:「老夫諸子諸婿,今後就仰賴楊公照料了。」

楊釗背上頓時冷汗直冒,他哪裡敢答應下來此事!強笑了笑,他道:「有葉十一郎在,哪裡須得我……」

「楊公,你只說一句,老夫諸子諸婿,你照看還是不照看。」李林甫道。

「這個,楊某官卑名低,有……」

「老夫這請辭奏章中,所薦接遞老夫之人,乃陳希烈。」李林甫打斷了他:「不過陳希烈一向未理政務,唯會空談黃老,故此,老夫又薦楊公你替陳希烈。雖是暫且委屈你居於陳希烈之下,但以楊公之才,朝堂政務,當由楊公決之,陳希烈但垂拱罷了。」

楊釗心中狂喜,然後就愣住了。

李林甫若是舉薦他,他這個次相之位就坐穩了。正如李林甫所言,陳希烈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大權只可能掌握在他手中,過個一兩年,尋個借口將陳希烈罷相,他自然就可以登上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但同時,楊釗心裡不能不犯疑,李林甫真的會這般做么?

念及李林甫口蜜腹劍的名頭,楊釗再次冷汗直冒,口中只能說道:「某不過粗鄙之人,李相之恩,某必不負之。」

李林甫沒有再說什麼,楊釗會意告辭,待他走後,李林甫才長長嘆息了一聲。

若是沒有葉暢,只怕自己退下之後用不了多久,就沒有活路了。自己晚年做過不少得意之事,可若論最得意者,大約就是尋了這樣一個女婿。

只恨這女婿與自己並不完全是一條心,否則的話,自己無論進退,都能更加從容。

振作了一下精神,李林甫向自己長子李岫道:「這封奏章,你替我送到興慶宮去!」

李岫應了一聲,手顫抖著接過了那奏章。

沒有多久,奏章就呈到了李隆基面前,而楊釗,也在此處。

「李卿身體真的不好?」草草看完奏章,李隆基驚訝地問道:「前幾日來見朕,還是好好的。」

「御醫說是風疾,腦中有血塊,發作得疾,唯有徐徐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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