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城頭變幻大王旗 第341章 時機只與有備者

王忠嗣的戰法很簡單,就是憑藉大唐雄厚的國力,逼使犬戎、南詔都不戰而敗。

莫說南詔,就是將南詔與犬戎綁在一起,再乘以個十,其國力與大唐相比,仍然有相當差距。或許他們能糾集數量與大唐相當甚至還多於大唐一時的兵力,但他們不可能長時間用這兵力做戰,否則兵方的生產生活就會崩潰。

聽得他這般說,李白心中頓生佩服,不愧是讓胡人聞風喪膽的名將,戰國之時,李牧卻匈奴,大約也是這般戰略吧。

這樣下來,只需要三五年,南詔的國力會被耗盡,國中叛亂四起,閣羅鳳手下的大將會迫不及待將他的腦袋獻來。

他看葉暢神情,葉暢點了點頭,表示對這個的認可。

「若能誅閣羅鳳,雲南可安否?」葉暢又問道。

「軍略我可為汝參謀一二,政略當世諸公中,豈有勝過汝者?」王忠嗣笑著道:「你《邊策論》、《國富論》二篇雄文,我拜讀久矣,方才之略,亦是自此二文中得之,想來你心中應是早有成策了。」

李白心中又是一動,他喜好華章辭文,葉暢的《邊策》、《國富》二論,他也都有買過,但是兩篇文章文辭淺白,他看不大上眼,而其中內容更是涉及到許多經營錙銖之術,更非李白所喜。故此他草草翻看,觀其大略,未究其詳。現在聽王忠嗣的意思,對於葉暢的這兩篇文章甚為推崇,這讓李白暗下決心,要抽出時間來仔細揣摩這兩篇文章了。

「不瞞王公,來此之前,我確實有個草略,得王公指點應證,我如今信心十足了。」葉暢道。

「唯一可慮者,非在邊關,而在朝中。」王忠嗣盯著葉暢好一會兒,然後悠悠道。

他是極聰明之人,知道葉暢乃是李林甫所倚重之輩,雖然尚不知葉李聯姻成婚之事,卻也明白,葉暢這個時候被打發到劍南,必是朝中出了什麼問題,李林甫不得不為之。

若真是如此,葉暢最需要擔憂的,確實不是南詔,而是朝中可能發生的變故。

葉暢笑了笑,沒有回答。若是李林甫與楊釗的矛盾沒有爆發,他被打發到劍南來收拾南詔,倒是有後顧之憂,現在么,李林甫巴不得他在這裡牽制住楊釗,而楊釗巴不得他能獲勝好讓自己早些回到長安,雙方都會與他方便。

「今日得王公指點,快慰平生,他日還當來拜謁,請王公不吝賜教。」兩人話說到這裡,當說的、當表露的都已經表達出來,葉暢起身道:「王公,晚輩有一句話,還請王公勿怪交淺言深。」

「說。」

「王公正值壯年,為何摧殘己身?國家多事之秋,王公且隱於竹林泉田之中,多則十年,少則三五載,必有請王公出山為國效力之時。為大唐,為天下百姓,王公都當惜此身軀。」

葉暢說這番話時,那位蔡先生正好入內,聽得不由動容。

葉暢觀察得不錯,王忠嗣這年余憂懼纏身,頗不自惜,乃至如今病疾纏體,若不能寬心養病,只怕壽不久矣。

但像王忠嗣這樣少年即便擔大任,官至節度使,掌握大唐近三分之一的兵力,如今卻棄置於窮山惡水之中,如何能寬得心?

最讓王忠嗣傷心的事情,蔡先生也約略可以猜出一點,就是太子李亨的態度。韋堅與皇甫惟明可謂是為太子而死,而太子做的就是急於撇清自己,恨不得將韋堅的妹妹韋妃都送出來讓李隆基宰了。

此等行徑,實在算不得什麼有擔當的,蔡先生可以理解太子李亨的迫不得已,但也會認清此人刻薄寡恩的本性。連蔡先生都如此,何論王忠嗣?

他真希望葉暢能說動王忠嗣。

但是王忠嗣只是捋須一笑:「我老矣,身體衰朽,不堪用了。大唐社稷與百姓,有葉大使你擔著,何須我這待罪之輩?」

見他心意已決,葉暢暗道可惜,卻沒有多勸,拱手再禮:「王公有何吩咐,凡力所能及,無不照辦!」

王忠嗣聽得葉暢這話,眼睛微微亮了起來,他向蔡先生道:「智華,你將羊兒喚來。」

不一會兒,方才那虯髯漢子便進來,猶自怒氣沖沖地瞪著葉暢。王忠嗣道:「羊兒,你向葉大使跪下!」

王羊兒吃了一驚:「什麼?」

「跪下,叩頭!」王忠嗣喝道。

王羊兒只能跪下,還有些不服氣,葉暢沒有扶他,而是看著王忠嗣:「王公之意?」

「羊兒粗豪魯莽,今後就拜託葉大使了,請葉大使以其為親兵,許他軍前效力,好立些功勞換個出身吧。」王忠嗣道。

「羊兒勇士,我心中亦是求之不得,只是要看他自己意願。」葉暢微笑起來:「王公治軍,當知軍法無情,他若不服氣,只怕尚未立功,便先要被我砍了。」

「羊兒,今後你跟隨葉大使,便如同跟隨我一樣。」王忠嗣上前,輕輕拍了拍王羊兒的肩:「好生立功,當了大官兒,便可以見皇上為我求情了。」

王羊兒原本是滿臉不願意,但聽得後邊一句,頓時改變了神情:「好,好,我定然聽這奸賊……啊不,葉大使的話,早些立功!」

他性子忠誠憨莽,葉暢其實也是挺喜歡這一點的,故此葉暢一笑:「既是如此,我便收下他了——軍陣之上,刀槍無眼,你要有所準備。」

「你身邊這些酒囊飯袋全都被殺了,小爺我也不會有事!」王羊兒跳起來道。

這時葉暢才注意到,這廝方才看上去是跪下了,實際上膝蓋並未著地,而是虛蹲在那兒,分明是仍然不服氣,只不過迫於王忠嗣之令,才做出這姿態的。葉暢也不著惱,這廝是個直腸子,葉暢就不相信,憑自己的手段,連這樣一個憨貨都收服不了。

王忠嗣又向蔡先生拱手:「羊兒性子魯莽,一人在外,我頗不放心,還請智華你也跟著葉大使,好隨時照顧。」

那位蔡先生苦笑道:「王公顧及我二人前程,我如何會不知好歹,只是我若離去,王公這身邊……」

「我身邊供驅使之人還有許多,這些許大的地方,又無甚公事,你還怕我忙不過來?」

聽他這般說,蔡先生只能應允,然後轉向葉暢,拱手行禮:「某蔡明,字智華,願為葉大使效力!」

「我此次來,身邊正缺得力人手,有蔡先生相助,那是再好不過了。」葉暢笑道。

他這話半真半假,真的是他手底確實缺人,雖然早在八年之前,他就通過族學的方式來培養人才,但那些人,包括淳明,如今都在遼東都基層做事,半擔任基層的主官,半負責對遼東少年孩童的教育。象蔡明這樣的有經驗的文吏,只要真心投靠,葉暢還是歡迎的。

但蔡明到他身邊,只怕心思還是向著王忠嗣的,故此可用,卻不可放心用。

「如此就拜託葉大使了……蝸居不宜留客,葉大使請自便吧。」

王忠嗣說完後抬手送客,葉暢也不停留,徑直出門,到了門外,與蔡明、王羊兒約好在戎州會合,便與眾人離開。

李白跟在他身後,回望了一眼那隱賢庄,他藏不住話,歪著頭問葉暢道:「十一郎,為何不請王公出山相助?天子允你調動劍南各官,你當有權用王忠嗣啊。」

「若用王忠嗣,此戰就必敗了。」

「王公豈是這等人物?」

「王公不是這等人物,可我那位岳丈,還有成都的楊大夫,他們卻是這等人物。若得知我用了王忠嗣,他們兩人只怕先要聯起手來,將我葬送在瀘水之邊。」

這番話說得李白毛骨悚然,他想了一會兒,終於明白過來,不禁長嘆一聲:「也是,也是,李相公無論如何不會允許王忠嗣起複,而楊釗眼見能接李相公之相位,豈願橫生枝節,多出王忠嗣這般一個人物?」

「不僅如此。」葉暢微微一猶豫,看到左右都是自己人,他才道:「天子雖老,卻戀棧不去,王忠嗣與太子關係過密,天子必疑之。李相、楊釗,可都不希望見到太子登基!」

李白猛然抖了一下,這涉及到宮闈秘事和高層爭鬥,豈是可以妄語亂言的,他看著葉暢,葉暢臉上的無奈,讓他長嘆了一聲。

「十一郎,與這些人為同僚,想來你甚是苦累吧。若王公在內為相,你在外……」

「想也休想,王公主持一方軍略綽綽有餘,但若坐鎮中央,他比家岳就差得遠了。」

「令岳名聲可不大好,前年斥退杜甫等,還向天子賀,說是野無遺賢……」

「嫉賢妒能與能吏並不矛盾,昔日姚宋為相,亦少不得構諂之事。」葉暢不以為然:「太白,論文章詩賦,十個我也不是你的敵手,但論治政撫民富國強兵,十個你都不是我的對手,你以為是還不是?」

李白想了想,心中早就承認,嘴中卻是不服:「那是我不曾有施展所能之時機,若我也有這等時機……」

「太白,你少嘴硬了,我去遼東,哪裡是什麼時機?我記得曾聽人說過,時機只與有備者。你若無此準備,未有此才,哪裡會有什麼時機?就算是有,只怕也如馬謖守街亭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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