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百千家似圍棋局 第319章 自古權奸通情理

興慶宮要熱鬧了!

高力士第一個念頭,竟然是如此幸災樂禍,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要看這場熱鬧了。

每一次大唐中樞的血雨腥風,都意味著巨大的利益重新分配,而作為牆頭草的高力士,雖然每次都吃不到大頭,卻總少不得一些油水。

「相公有命,豈敢不從?」高力士當下應道。

「岫兒,遣人去召葉十一郎來,讓他去興慶宮前,老夫要帶他去見聖人,遼東情形究竟如何,須得他當面向聖人報告清楚。」李林甫又對李岫吩咐道。

高力士險些沒有咧開嘴,原本有李林甫與楊慎矜,宮中就會十分熱鬧,現在又弄個葉暢,那可就加倍熱鬧了。李林甫與楊慎矜,李林甫與葉暢,葉暢與楊慎矜——這三人的關係,錯綜複雜,沒準能唱一台大戲出來。

反正高力士是一個看熱鬧的,無論誰在這場大戲中勝出,都少不得他一份好處,故此他不怕事情大。

「既是如此,就勞煩了。」他對李岫笑嘻嘻地道。

對著李林甫他施禮,對李岫就不必,李岫反倒要向他施大禮。

他們行得不快,不過高力士怕李隆基等得急,先遣了一個小太監回宮。他果然了解李隆基,這個時候李隆基已經有些不耐煩了,雖然沒有亂髮脾氣,卻連催促了幾回。

待聽得那小太監說,李林甫隨後便要來謝恩,楊慎矜頓時傻了眼。

「他……你親眼見了李相公?」顧不得君前失儀,楊慎矜搶著問道。

「這個,奴婢確實見到李相公,精神還不錯,不像是剛剛重病的模樣。」那小太監小心翼翼地說。

高力士派他來此,一是稟報李隆基,另一個用意,也是讓楊慎矜有所準備。高力士是牆頭草,兩邊下注,李林甫與楊慎矜都明白其意,卻也都需要他這個牆頭草。楊慎矜聽完之後,呆了半晌,臉色變得寡白。

如果李林甫真的沒有什麼問題,那自己在李府看到的一切……豈不是都是他演出的一場戲?

一想到那有可能是李林甫演的戲,楊慎矜心裡就充滿了恐懼,越是細想,他就越是坐立難安,李林甫來此見到他時,還不知道會如何發作!

對於李林甫的恐懼,可以說是根深蒂固,哪怕楊慎矜已經生出取而代之之心,卻也不敢正面同李林甫對抗。此時發覺自己有可能到這個地步後,他第一個念頭,竟然不是如何應對,而是如何逃避。

咳了一聲之後,他向李隆基施禮,然後絞盡腦汁,編了一個理由:「李相公既是無恙,那是最好……臣尚有公務要處置,先請告退!」

「不忙,且待李卿來後再走。」李隆基淡淡地道。

若李林甫無恙,那麼就用不著那麼快換宰相,自己也就可以繼續在宮中逍遙,但為何會有李林甫重病的傳聞,而且這傳聞又是怎麼傳到自己耳朵里的,這件事情還須好好探尋。

抽身不得的楊慎矜額頭開始冒汗,此前的大臣儀範,如今已經失了大半,相反,戰戰兢兢的模樣,倒像是個初見公婆的小媳婦兒。李隆基看了他一眼,暗暗搖頭,連與李林甫分庭抗禮的氣勢都沒有,怎麼能取代李林甫?

等了一會兒,便見高力士來稟報:「李林甫、葉暢已經在宮外候旨。」

「傳……高將軍,派個人去傳就行,你別去,你且說說,李相公是不是真的無恙。」

楊慎矜頓時帶著希冀看向高力士,心裡也暗暗懊惱,自己怎麼就被小太監的一句話給嚇住了,險些在君前失儀!

高力士道:「奴婢見了李相公,他精神頭確實不是太好,有些倦意,不過身體似無大礙。」

一句似無大礙,令楊慎矜的心頓時涼了下去,他只覺得自己眼前發花,腿腳也有些軟,耳邊是嗡嗡的聲響。待他定過神來,便見葉暢摻著李林甫走入園內,行動的速度不算快,不過李林甫走得還算穩當。

「李卿來了……免禮,免禮!」

李隆基免了李林甫的禮,但李林甫還是一揖,他揖得很穩,動作也很乾凈,若不是額頭汗水多了些,臉色難看了些,與以往並沒有什麼兩樣。楊慎矜吸著冷氣,想到自己看到的李林甫,還在榻上一動不動奄奄一息,而且現在的李林甫,則並未顯出多少病色,他心裡的恐懼開始變成絕望。

「朕今日聽人說,愛卿近來身體不適,看卿臉色,似乎也確有些不對。國事倚重愛卿,還請愛卿善自珍重……要不愛卿休息一段時間,你看如何?」

李隆基看似問候的話語卻讓李林甫心咯噔一跳,他若不強撐起來,只怕今日是讓他休息,明日就是罷相,後日就要流放了。他笑著又一揖:「謝過聖人關愛,臣雖年邁,比不得聖人龍馬精神,但身體尚健,今日面色不好,卻是有原因的。」

「哦,為何如此?」

「請聖人恕臣有失大臣儀體之罪……臣今日常服外出,去球市裡看了一場球賽,人多擁擠,頗有些疲累,故此面色不好……臣去看球賽,高將軍亦在場。」

「哦……就是東市的那趙子龍大戰關雲長?」李隆基笑著問道。

他雖在深宮,卻不是完全不知外邊之事,特別是這種熱鬧嬉遊,更是關注於心。李林甫赧然道:「聖人在宮中也知此事……是了,聖人一向與民同樂,故此方能致天下太平,知道此事,倒不足為奇!臣也是好奇,究竟趙子龍與關雲長孰勝孰負,便偷空去看了這一場球。」

「所謂勞逸結合,卿公務繁忙,也當偶爾休息一番啊。朕在宮中,也養了一支球隊,幾時拉出去,與坊市中的球隊較較。」

「聖人宮中球隊,雖是技藝精湛,但臣卻不看好他們,不是因為他們踢球不行,而是因為他們經驗不足。臣今日觀球,便有所感,關雲長社去載勝後,為了贏得今次,一直閉門苦練,而趙子龍社則是與京中坊市球隊打了個遍,還到了東都去與東都球社比過……」

他二人繞著一場球談得津津有味,那邊楊慎矜卻是坐立不安,手都不知擱在哪兒好。不過如今雖是尷尬難過,但楊慎矜內心裡卻是盼望,這一刻能更長久些為好。因為這個時候,李隆基與李林甫,彷彿都將他忘了。

唯有葉暢,一邊聽著發笑,一邊賊眼溜溜地向他這裡掃過來。楊慎矜心中對這廝很是不滿,但又怕他提醒了李林甫,故此不與葉暢目光相對。

葉暢暗暗佩服,李林甫能成為玄宗朝的權臣奸相,本領比他是要強得多了。方才那番話,看似是在說球社,實際上卻是委婉地對李隆基說,一個沒有經驗的宰相,是比不過一個有經驗的宰相的。

「方才聖人說,有人咒臣老病,此事不可不究!」楊慎矜沒有高興多久,李林甫在借題發揮之後,又提到了說他生病之事:「臣若重病不起,豈有不稟報聖人之理!只怕是有人等不及臣老死,迫不及待想要替臣之位。臣非戀棧之輩,若朝野之中,有足以代臣之賢人,臣必請辭讓賢。但這等包藏禍心之輩,若不察之,難免會因為失望鋌而走險,蠱惑皇子行大逆之事,還請聖人詳察!」

他話音未落,那邊楊慎矜手一軟,手中的朝笏掉在地上,吧嗒一聲響。李隆基與李林甫同時向他看來,目光同樣陰沉,只不過李隆基毫不掩飾自己的神情,而李林甫陰沉的目光持繼片刻後轉換,取而代之的是似笑非笑:「楊侍郎如此……莫非有何不同意見?」

「這個……臣……臣無意見。」楊慎矜乾巴巴地道。

高力士暗暗搖頭,這楊慎矜被李林甫奪了氣勢,連背水一戰的勇氣都沒有,枉自己以為會有熱鬧可看,如今看來,根本就是一面倒!

「唔,你先退下吧。」李隆基撣了撣手道。

李林甫方才一番話,說動了他的心。

這些人認為李林甫老病當退,那麼他的兒子們會不會認為他這個皇帝也已經老病當退?

李隆基雖是倦於政事,卻還不想交出自己裁決天下的權力,這種高高在上俯視眾生的感覺,只要一接觸了,就絕難放棄。楊慎矜對李林甫的態度,讓他不禁生出兔死狐悲之嘆!

楊慎矜終於能夠從這尷尬的局面中脫出,他出了院門,長長出了口氣,但內心不但沒有輕鬆,反而懸得更高。

他知道自己今天連犯二錯,第一錯是不該被楊洄、楊齊宣蠱惑,竟然妄圖窺探李林甫的相位;第二個錯則是剛才,應對這場危機時,顯得既無智謀,又不果決。

可是在李隆基與李林甫兩人面前時,他去哪裡尋找智慧和果決?

長嘆了一聲,心中琢磨著,自己雖然窺探相位,可畢竟還沒有什麼具體動作,李林甫雖是懷猜忌之心,但此前李林甫就已經有些猜忌他了,想來……也不過再多一分。

債多不悉,虱多不癢,就這麼樣吧!

半是自我安慰,半是自暴自棄,楊慎矜離開了興慶宮。他卻不知,李林甫與葉暢一般,絕不是報仇十年不晚的君子。

在楊慎矜離開後,李林甫直接道:「臣料想在聖人面前進讒,說臣老病不堪者,必楊慎矜也!」

「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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