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百千家似圍棋局 第306章 長安大道阻且長

岑參哂然一笑,搖了搖頭:「說你道聽途說吧,這些人物之敗,都說與葉司馬有關,但除李邕之外,無一不是牽強附會。至於李邕,徒有其名,內不能退奸去邪有作為於社稷,外不能建功立業安撫黎庶,只知驕奢淫逸,當初孔璋以性命救之,尚且勸其改行易德,其為人可知矣!」

說完李邕,岑參話題一轉,又到了韋堅身上:「第五公曾在韋堅麾下任職,其人行事如何,第五公最是清楚,無須鄙人多言,但有一事,不知第五公可否告知。韋堅疏浚廣運渠之時,自長安至洛陽,漕渠兩側,百姓生計如何?」

第五琦臉上有些發燙,此事他親自經手,自然知道。不過一頓之後,他便反駁道:「雖困窘一時,但如今關中數百萬百姓,仰賴廣運漕渠……」

「不過是以百姓之膏脂,奉聖人之私慾罷了。」岑參卻冷笑起來:「關中數百萬百姓,豈在韋堅想念之中?第五公以韋堅、李邕指責葉司馬為姦邪,以某之見,恰恰相反,除此二人,才是為大唐百姓除奸去邪!」

第五琦啞口了會兒,然後道:「葉暢所作所為,莫非不是以百姓之膏脂,奉聖人之私慾?」

「自然是,對此葉司馬從不諱言,不像某些人,一邊做這等事情,另一邊還大義凜然斥別人為姦邪。」岑參痛快地承認,但隨即又補充了一句:「只不過,某些人奉百姓之膏脂以奉聖人之私慾時,弄得百姓怨聲載道民不聊生,而葉司馬行此等事時,百姓卻皆能從中收穫好處。」

「這倒奇了,搜刮民財,百姓還能得到好處?」

「此事第五公比我知曉得應當更清楚,葉司馬聽劉公轉述閣下一些言論之後,曾說第五公乃理財能手,可增財賦而民不覺疲累。」岑參此時怒氣已消,又入座坐下:「某,一介書生,所能者不過文牘,不足與閣下道之。」

第五琦沉默了好一會兒,拱手道:「方才是在下失禮,道聽途說,便妄下定論,還請岑公見諒。」

他開口認錯,讓岑參心中一喜,便要開口替葉暢招攬,但旋即聽得第五琦道:「某所能者,無非是理財,葉司馬自己理財之術,當世無雙,用不著某這些庸鄙之輩,岑公還是請回吧。」

「這個……」

岑參心念急轉,原以為辯贏了第五琦,他就會願意考慮去遼東,卻不曾想此人頑固,更在預料之上。他沉默了會兒,然後道:「第五公也太小瞧自己了,某在遼東,見過葉司馬的一篇文章。」

葉暢薄有詩名,但文章卻寫得不怎麼樣,畢竟詩可以抄,但此時的文辭卻抄不來。故此第五琦聽到岑參提及葉暢的文章,頗有些哂然:「我也曾拜讀過葉司馬之詩,至於文章,卻不曾聽說,莫非葉司馬還是班固、楊雄之疇?」

「第五公莫急,葉司馬在此文中,棄『理財』而用『經濟』代之。」岑參笑了一下,想到自己當時對葉暢這種玩文字遊戲的不解,還有葉暢自己的解釋:「理財只是小術,而經濟方是大道。理財,不過是坐守困城,便是財越理越多,也只是便宜一二人罷了。經濟,乃是經世濟用,使天下財富如血脈一般流通起來,所經之處,人人獲利,生生不息!」

在這個還沒有經濟學概念的時代,在這個一多半貿易還要靠著以物換物的時代,這種觀點,一旦發出,是何等的……笑話!

若在此是別的什麼人,定然會哈哈大笑,將之視為瘋話,多半還要點評兩句,葉暢寫詩尚可,寫文不入流,至於能做到《春秋》一般微言大義,那就相差甚遠了。什麼理財便是經世濟用……經世濟用,當以文章教化天下,以聖人之德澤被天下,天子垂拱而治,那才是經世濟用。

好在遇到的是第五琦。

這個人卻是此時難得的理財高手,雖然他現在年紀尚輕,並沒有幾十年後那般手段,但在韋堅手中練過數年,對於經濟運行已經有了一些了解,並有了自己的初步認識。在與劉晏等同好者的討論中,又進一步讓自己的了解認知變成了理論……

但這一時刻,第五琦突然覺得,自己滿肚子的理論,都比不上岑參轉述的那句話來。

經濟,乃是經世濟用,使天下財富如血脈一般流通起來,所經之處,人人獲利,生生不息!

「這當真是葉司馬文中所言……那篇文章呢,岑公大才,這等雄文,定然能倒背如流了,還請口誦,讓在下長長見識!」

在那裡愕然許久之後,第五琦一把抓住岑參,迫不及待地問道。

此時文人,因為書籍珍貴,大多都有將文章背下來的習慣。在第五琦看來,葉暢這段話如此驚才絕艷,那麼整篇文章也都應當是非常出色的。岑參應當將之背了下來,只要聽他背一遍,想來其中深刻的內涵,自己能窺視一二。

「這個……這個……」岑參有些愣住了。

「岑公,還請勿吝嗇,將此等雄文賜教於我!」第五琦只道他是假意推託,便又道。

岑參撓著頭,乾笑了兩聲。他的志向乃是立功邊塞,對於葉暢的新經濟學不大感興趣,雖然在與葉暢的爭論中能背誦其中一些給他印象深刻的句子,卻並不等於葉暢那篇半文不白沒有什麼文採的文章,他能夠背下來。

「若是第五公真有興趣,何不與我一起前去見葉司馬?」他解釋了一番之後,便又道。

第五琦愣了好一會兒,顯然內心深處在猶豫,但終於還是嘆了口氣,搖頭道:「葉司馬能提出經濟一詞,我這點本領,對他沒有什麼用處啊……與其背著背主之名去那尸位素餐,倒不如閑居在家啊。」

「怎麼可能!葉司馬請你去,乃是有大用,別的不說,如今便有一件事情,正需要藉助第五公的才智!」岑參覺得有戲,當下又靈機一動,想起路上所遇種棉之事,便將之說了出來,然後又道:「第五公可有法子解決此事?」

第五琦又是愣了半晌,終於苦笑道:「葉司馬思慮之長遠,非我這庸碌之輩能比,我哪裡能有什麼方法!不過,聽得此事,我倒是願意附於驥尾,看葉司馬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第五琦乃是這個時代最好的理財專家之一,對於貨幣,他有一種超越時代的敏感,正是因此,他聽得岑參轉述的「棉吃人」這個詞中,隱約看到了一股大潮在涌動。

這股大潮之中,順之者昌,逆之者亡!

聽得第五琦如此說,岑參大喜,知道今天自己的任務,總算是完成了。

就在岑參這個經濟學二道販子忽悠第五琦的時候,葉暢此時正面色難看地坐在李林甫府中。

並不是因為坐在門房等候而面色難看,他現在的位置在李林甫的月堂之中,也不是因為被晾著而心情不好,事實上他剛到,李林甫便請他入月堂相見,更不是李林甫給了他臉色看,相反,李林甫從見他起,面色和煦,甚至可以說面帶春風。

但想起李林甫「口蜜腹劍」的歷史典故,想到他在這裡幾乎沒有談任何正經事,就是陪著自己喝茶閑聊,甚至談風花雪月,葉暢心裡就不寒而慄。

李林甫是真怒了,自己從種種跡象中得到的推測,現在已被證實。如今李林甫對他,不過是虛與委蛇,根本不是以往的推心置腹!

「李公,我此次入京,未得聖旨,此事還請李公……」

「小事,小事,此等小事,你如何需要在意?」

「李公,登州司馬之職……」

「聽聞十一郎你在遼東將自己的戰功還分了一部分給安祿山?做得好,做得好,有古之名將風範。」

「李公,既提及遼東,往遼東移民之事……」

「遼東地廣人稀,有不少胡蕃,又離新羅近,胡女和新羅婢風味,與中原大不相同吧?」

半個時辰當中,葉暢與李林甫的對話,就充滿著這樣的內容。葉暢此次進京,事關重大,連招徠第五琦這樣的大事,他都只能委託岑參代勞,哪裡有那麼多時間與李林甫在這閑扯。

可是李林甫不是楊慎名,他不敢翻臉!

不敢翻臉,就得敷衍,哪怕心急如焚,哪怕面色難看,也都只能忍著。葉暢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憋屈忍耐了,他在遼東積利、建安二州,如今可是一言九鼎,只有別人忍他的份,根本沒有他忍別人的事兒。

眼見時間打發了不少,李林甫笑道:「朝廷公務繁煩,十一郎遠道而來,風塵卜卜,我就不留你了,來人,替我送客。」

「李公,某還有要事……」

「哎,老夫知道老夫知道,你先回去好生休息,明日來此,老夫再見你。」李林甫捋須笑道:「如今天下承平,四邊靖安,還有什麼要事!」

他一邊說,一邊起身送客,這種情形之下,葉暢心知再留下也沒有什麼意義,沒準還惹惱李林甫,將表面上的和睦都揭開來。他心中覺得十分驚訝,自忖自己沒有少往李林甫這邊送禮,信件上少不得一些早請示晚彙報的應付領導的手段,為何李林甫的態度會發生如此大的變化,甚至連一點徵兆都沒有。

上回他來,李林甫是恨不得連夜就把他招為女婿,此次再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