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百千家似圍棋局 第303章 長安浮雲不見日

劉晏自是並無不可。

這幾年,葉暢雖是僻居於遼東,往來長安之際也是行色匆匆,但他的一些言論,卻隨著活字印刷書籍一起,在中原傳播,其中有一段葉暢抄來的話語,如今的讀書人,幾乎都能張口就來。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儒家學說,兩晉清談、五胡亂華之誤,雖有孔穎達倍之重振,但卻終究缺了什麼。葉暢拋出這四句來,所言之事,即為儒家道統。

此時有關道統的爭論還不算很激烈,葉暢此文一出,別的不說,這四句嘴炮卻是深入人心。大唐的才子們原本就有一種積極入世理念,這四句正和這理念相應,一時之間,響應者雲集。

人生三不朽,立功,立言,立德。這四句中做到任意一句,便可稱不朽矣。

議定此事之後,劉晏便告辭離開,此次葉暢沒有再挽留。

「郎君,如今還要奴做什麼?」

送別劉晏,這裡就只剩餘李冶,她眼波流轉,水汪汪地看著葉暢。

此時天色已暗,燭火高照,燈下美人,動人心魄。她說此語時,靠葉暢靠得極近,那眉眼中的款款深情,幾乎伸手可擷。葉暢可不是魯男子,自是從這眼波中讀出了無限風韻,他怦然心動,忍不住在心中贊了聲:尤物!

李冶原本就是美人,這幾年主持大觀園事宜,身上的風塵氣息盡消,卻又多出了幾分成熟風韻。她有意勾引之下,葉暢懷不自禁,便伸出手,輕輕撫在她的面頰之上。

她眼瞼垂下,雙頰流丹,嬌羞如新婦。葉暢手在她臉上輕輕摩挲,卻略有些猶豫。

「妾身這二年都守身如玉,不敢……」李冶輕聲道。

就在葉暢為這一句心弦顫動之時,突然外邊傳來輕輕咳聲,葉暢眉頭一擰,李冶也是由嬌羞轉為暗惱:是誰不解風情,此時壞了好事?

「十一郎,有人求見!」外頭說話的聲音傳了進來。

卻是葉安,他為人比葉英葉挺更為老成持重,這兩年的歷練,更讓他成熟起來,葉暢如今越發離不得他了。

「是誰?」葉暢警覺地道:「為何知道我在這裡?」

「是洛陽令,請十一郎去他衙中一晤。」

聽得洛陽令楊慎名相請,李冶也知道,絕對不是一般的事情,心中暗惱,卻不得不一扭身子,悄然從後門離去。她走之後,葉暢到了門前,卻見葉安的眼神有些異樣。

「唔?」葉暢揚了下眉。

「若是在遼東,十一郎再如何風流,我們也只有歡喜的份兒,但在此地……咳咳……上回那位江仙子,我們便會裝不知曉。」

葉安有些尷尬地道,同時心中暗暗叫苦,族長葉淡交給他的任務可真不容易。

他受葉暢重用,而且因為為人沉穩,也得老族長葉淡的期許,有關葉暢的屋內之事,他雖不敢幹涉,卻不得不相勸。李冶此女的情形,他很清楚,如今葉暢尚無子嗣,故此他不希望在李冶此女身上逢場作戲。

聽他提得江梅,葉暢也有幾分尷尬,咳了一聲,便不再提此事。

他如今已二十二歲,他又不是那種一本正經的古板君子,不可能永遠不近女色。

楊慎名請他相見,有幾分出乎他的意料,他方才有意避開楊慎名,就算楊慎名知道他到了洛陽,也應該心知肚明而迴避才是。可楊慎名卻迫不及待地邀他相見,這其中,只怕另有玄機。

楊慎名此時的心情,一半是緊張,一半是感慨。

當初與葉暢初識時,葉暢還只是一個除了些許名聲外沒有任何地位的平民,勉強可以說是一位才子。但現在,葉暢卻已經成了遼東行軍總管府錄事參軍,實際上遼東二州之地的最高官員。

年輕,富有,大權大握,前途無量。

故此,當葉暢出現在他的宅邸門外時,他親自出來相迎。兩人見面之後,楊慎名越發感慨,忍不住道:「當年見時,葉君乃一翩翩少年郎,數年別後再見,葉君仍為一翩翩少年郎,吾卻老矣,宛若秋風之中的樹葉,搖搖欲墜啊……」

一見面說出這樣不吉之語,葉暢愣了愣,眉頭不由皺了起來。

原本楊慎名排出若大的排場與他會面,而不是秘密相見,就已經讓葉暢覺得不對勁,現在就更覺得這其中有問題了。

「楊公何出此言,在某看來,楊公姿容雄偉,風采更勝往昔。」心裡奇怪,葉暢口中卻道。

「唉,某與葉君,乃是多年老交情,就不必說這樣的客套話了。」楊慎名哈哈笑了笑:「此處非說話之所,請進,請進!」

雖然天色已晚,但在燭光火把之下,楊府燈火通明,僕人進進出出,將各種食物、酒類送入客廳之中,只為著招待那位年輕的遼東行軍總管府錄事參軍。這等聲勢,讓葉暢極度不適。他此次回中原,原本是想要隱秘行事的,卻被楊慎名弄得大張旗鼓,可謂計畫尚未執行便已經失敗了。

故此,葉暢幾次婉轉詢問,楊慎名邀自己來究竟是何用意,卻不曾料想,楊慎名都是轉開話題,詢問遼東的風土人情,實在繞不開,便含含糊糊地說葉暢若是去長安,替他拜謁一些老朋友。

聽到這裡,葉暢的神情頓時僵住,眼中閃動著異樣的光芒,起身便告辭。

「葉君這……可是嫌我怠慢了?」聽得他這般果決要告辭,楊慎名也愣住了。

這個時候邀請葉暢,並做得大張旗鼓,他確實有自己的打算。以他對葉暢的認識,葉暢並不會拒絕這種「被利用」,相反,會因勢利導,藉助這種「被利用」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像現在這般,徑直告辭,近乎反目,完全不符合葉暢的行事作風。

難道說……自己的猜測果然是真的,事情已經嚴峻到了連葉暢都要公開與自己劃清界限的地步?

一念及此,楊慎名心中便覺得悲涼。

「不敢,楊公冠纓世家,某庸碌之輩,得見楊公,已是足矣,實不敢當楊公如此之禮。」葉暢說得很客氣,卻也很冷淡:「另有要事,不敢久留。」

說完之後,葉暢起身便走,楊慎名追在他身後連呼了兩聲,他卻依然不管不顧。

到這時,楊慎名終於按捺不住,大聲道:「葉司馬,你如此薄情,便不念當年舊交,莫非就不在意你的大觀園么?」

語中隱含威脅,葉暢回頭,卻是冷冷瞥了他一眼。

葉暢心中,覺得有些悲哀。

這位楊慎名,當初待他還算是友善,藉助他的智慧,安置好了災民,同時也給了他行事的方便,在洛陽城中建起了大觀園,還收攏了東都附近兩千多災民。

這些災民構成了葉暢除宗族之外的最基本班底,也是他初至遼東之時的基石,其中不少人,都成了如今遼東軍政兩方的基層骨幹。

可是當初兩人的情誼,因為今日這次宴請而要化為烏有了,其根源便在於楊慎名只是想著利用他,而不是開誠布公。

「大觀園一年不過二十萬貫的生意。」葉暢緩緩說道:「不開就不開了吧。」

說完,大步便出了門。

楊慎名又張了張嘴,然後面色陰沉,一甩衣袖,回到了屋內,長嘆了一聲。

沒多久,有一僕人卻來問道:「老夫人相請。」

「怎麼驚動了阿姊?」楊慎名聞言一驚。

在楊府當中,被稱為老夫人的不是楊慎名自己的髮妻,而是其寡姐。楊家三兄弟視這長姊如母,因為楊慎名於東都任職,便將其留於家中奉養。聽得姐姐相召,楊慎名將心中的不快排遣開來,匆匆來見,問安之後道:「天色如此晚了,阿姊何不早些睡下?」

「方才前院里熱鬧,哪裡睡得著?」楊姊道:「吾弟雖是好飲喜客,但今夜這般大張旗鼓卻是少見,不知今夜所請者為阿誰?」

楊慎名沉默了一會兒,情知必是家宅中有人將事情稟報給老姊,而老姊察覺到他的不對勁兒,故此才相召問話。只是他心中的謀劃,卻不適宜對老姊說起,免得她擔驚受怕。

故此,楊慎名笑道:「所宴者乃遼東行軍總管府錄事參軍、積利州司馬葉暢,當年曾與他有幾分交情,卻不想人心善變,不歡而散罷了。驚動了阿姊,實是罪過。」

楊姊聽得是葉暢,不禁有些訝然:「竟然是葉暢……阿彌陀佛,我雖是深院中人,卻也聽這個名字聽得耳朵起繭了。不過此人新貴,又是年少,氣盛難免,名弟不可與之結怨啊。」

楊慎名點了點頭,應承下來,告別老姊,回到自己的書房當中,他卻仍然沒有睡,坐了好一會兒,便布紙提筆,開始給自己的兄長楊慎矜寫信。

他這邊寫信,那邊葉暢也已經回到了大觀園。見葉暢雖是面色平靜,但神情有些抑鬱,李冶便不敢再挑逗於他,只是要親自服侍葉暢睡下。

葉暢卻未急,一擺手道:「今日楊慎名為何會在大觀園中宴飲?還有,最近楊慎名可有什麼異樣之舉?」

「楊公?」李冶想起葉暢是被楊慎名乘夜召去,心中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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