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頻年兵火動邊書 第289章 太阿之柄當自持

安市城之中,葉暢並沒有矯情地拒絕住在最豪華的前城主府,不過他隨行簡陋,若大的城主府,也只佔據了一個院子。

「經過就是這樣?」葉暢盯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士兵,聲音仍然很柔和,神情看上去也很平淡,但那士兵卻突然間感覺到有些冷。

「正是如此,屬下句句為真,那廝自稱為安東都護府、平盧軍先鋒將麾下。」那士兵憤憤地道:「那樊重武竟然跟著對方走了,實在是忘恩負義之至!」

葉暢惱中也是惱怒異常,不過面上不顯露出來。

一個區區平盧軍先鋒將,也敢虎口奪食,搶走他的戰利品!

不過對方既然知道他的身份,卻仍然敢如此,想必也是有所倚仗。他手中的兵力,瞞得過契丹人,卻是瞞不過平盧軍,對方想來是以為他不敢起衝突吧。

「幾位先生以為當如何?」他看向張鎬等人。

張鎬也同樣滿肚子怒氣,平盧軍的人這些年來的表現甚是差勁,安祿山都有些不待見他們,現在卻敢到葉暢這來虎口奪食,是可忍孰不可忍!

「別的無所謂,但這樊重武定然要擒回來的,他違背軍紀,私投他人,定要斬首不饒!」因此,聽得葉暢問起,張鎬搶著便回答道。

他執掌律法,軍中將士違反紀律,便是由他處置,故此雖然惱怒,首先還是從自己的分工上回答。

「正是,這幫酒囊飯袋,竟敢如此無禮!」王昌齡也是怒不可遏,他因為名聲大出身低,常受同僚排擠,最恨就是這種在背後捅刀子的同僚:「以某之見,葉司馬當雙管齊下,一是遣兵派將,前去緝拿,二是即刻快馬加鞭,遣人往長安送信,請天子嚴懲此等卑劣之輩!」

「王公所言是正道。」岑參也點頭表示支持。

「兄長以為呢?」葉暢望向南霽雲。

南霽雲略有猶豫,然後開口道:「司馬於樊重武有厚恩,我觀其人,雖為狡黠之輩,卻非負義之人,故此,我以為他投靠對方,乃是迫不得已,或許還別有內情。」

「還能有什麼內情,無非是畏敵勢大,不敢相爭,又失了押送人物,不敢回來見司馬罷了!」張鎬哼了一聲:「若是此待行徑,亦能赦免,戰陣之上,誰還肯殊死血戰?」

論及辯論,南霽雲再有十個綁到一塊兒也不是張鎬的對手,南霽雲性子自矜,也無意去與張鎬進行口舌之爭,便捋須斜睨了他一眼,眼神多少有些輕蔑。張鎬頓時火冒三丈,忍不住又開口道:「彼待無知鼠輩,據聞還覬覦迪烈之女,為此女甚至忘了司馬提拔之恩。此等人物,須得誅之,方能顯我軍之威嚴!」

葉暢有些頭痛,他的班底如今才是這麼些人,但文職與武職之間的矛盾已經若隱若現了。張鎬等畢竟是士人出身,對於底層士兵出身的南霽雲、樊重武雖是看重卻未必尊敬。而南霽雲等浴血奮戰拼出來的功績官職,對於這些搖搖扇子吟吟詩便得官者,心裡也不是十分服氣。

必須建立自己的軍事人才培養機制,允許軍隊中有矛盾,但絕對不能允許有文治派與武功派這樣相互敵視的大派別對抗,這樣太容易引發軍事政變之類的事情。

「那樊重武之事,我們定要徹查,若真是他懼敵投降,那麼誅之以正刑典。若是還懷有什麼用意,也不能輕饒!」葉暢一邊琢磨著軍隊人才培養體系的建立,一邊開口和起了稀泥:「就算要誅樊重武,先也得將其抓回來再說……欲抓樊重武,就必須與平盧軍交手,各位以為,我們是徹底撕破臉,還是留有餘地?」

這一下眾人都沉默起來,徹底撕破臉,就是要將這所謂的平盧軍先鋒消滅掉,接下來的局面就不在葉暢控制之內了。這種決斷,可不好做,過了一會兒,還是南霽雲道:「無論葉司馬做如何決斷,某都願為前鋒。」

葉暢心中暗喜,這是表明態度,哪怕因此與平盧軍起內訌,南霽雲也將會站在他這一邊。南霽雲如今乃是積利州第一將,軍事上的二號人物,他的表態,幾乎就是軍方的態度了。

岑參與王昌齡臉色變了一下,他二人是傾向於留於餘地的。以積利州一州之地,與盧龍軍乃至盧龍軍背後的范陽節度使為敵,這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張鎬卻笑了一下:「葉司馬此言卻差了。」

「哦?」

「積利州上下,能做此裁決的,唯有你一人罷了,應是你決斷是戰是和,然後我們這些幕僚為你出謀劃策,南將軍這些將士為你征戰廝殺。太阿之柄,不可交與他人。」

這話說得水準就高了,一旁的鉗牟丁暗暗點頭,他如今也算是積利州的高層,不過在大多數問題上,他善守本份,從不多言。岑參、王昌齡二人,在他看來,是舞文弄墨之士,唯有張鎬之語,才顯出幾分運籌帷幄的謀士之風。

「由我裁決……」

「正是,若非葉司馬裁決專斷,又有誰堪如此?」張鎬理所當然地道。

葉暢頓時明白,自己終究還是沒有徹底擺脫另一世的影響,忘了在這一世,他既然是這個團隊的首領,那麼對這個團隊的今後大方向,自然就有最終裁決權。

「既是我裁決,那麼……」葉暢最初時還有些猶豫,但漸漸堅定起來,他為何會到遼東來開疆辟壤,往大里說是為了漢人江山,但往小里說,不就是為了擺脫在中原時只要弄出些好東西,便會有人來搶來奪的命運么?

在中原時,他勢單力孤,強敵環伺,不得不左右支撐,想方設法周旋於那些不懷好意者之畔。但現在在遼東,他有兩州之地,十餘萬百姓,數千虎賁,團練過萬,這樣強的實力,難道還要面對別人的侵凌、劫奪時仍然退讓么?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現在還只是一個區區的盧龍軍先鋒將覬覦,他若不迎頭痛擊,只怕某些人都要以為他是軟弱可欺,什麼樣的東西也敢跑到他面前來耀武揚威了。

「他若想戰,那便大戰!」葉暢想到此處,只覺得自己念頭頓時通達,一握拳,冷聲說道:「敢劫掠我部下俘獲者,須得死!」

此語一出,眾人都是凜然,便是張鎬,也沒有想到葉暢會如此短的時間裡就下定了這種決心。

「既是如此,我等當謀劃之。」張鎬道:「我軍人數有四千,加上建安州軍一萬,足以剿平入遼東之賊。司馬如今可遣一軍,扼守遼河渡口,匆令賊人遁歸。大軍直撲大石橋,一擊破賊!」

「賊人會不會有所防備?」

「不然,我知邊將之心,他們如今其實是在觀望……」

張鎬給葉暢分析平盧軍諸將的心理,此次渡過遼河來犯的,只是平盧軍先鋒使董秦部,帶隊之人侯希逸更只是一員裨將。並不是平盧軍拿不出更多的人手,而是因為,平盧軍諸將都是在觀望,如果葉暢露出軟弱之態,他們定然會毫不猶豫衝過來,將葉暢的戰利品吞食乾淨,但若是葉暢展示出足夠的強硬與實力,他們則未必有徹底翻臉之心。

「故此,司馬既然決意與之針鋒相對,便不可露出絲毫退讓之意,先迎頭痛擊再說!」

「若是如此,安祿山處當如何應對,平盧軍乃是他部下,打痛之後,安祿山必然要出面。」王昌齡憂心忡忡地道:「平盧軍三萬七千五百人,范陽卻是九萬一千四百人……二者相加,兵額近十三萬,我軍只及其二十之一!」

「無妨,我到遼東之後,奉命為葉司馬謀主,也曾打聽過消息。平盧軍雖是歸屬安祿山所轄,但與范陽不同,安祿山多抽平盧軍勇士、健馬,以充范陽之用,顯然並不以平盧軍為己方親信,平盧軍諸將畏他割弱自己實力,亦對其多懷戒懼之心。契丹人能入遼東,其中便有平盧軍故意怠戰之『功』,依我所見安祿山未必願意替平盧軍出這個頭。更何況,安胡兒其人,最貪邊功,我們原本不是準備將這奪取安市城之功分潤出去么?原先是想著分給平盧軍,如今不給了,給安祿山就是!」

葉暢並不准備徹底佔據安市州,原因在於他現在實力不足,特別是從旅順到安市城,近千里之地,補給線比較艱難,即使他有大船,也力不從心。

還有一個原因,是北邊傳來的消息,迪烈兵敗回蓋牟州的途中,被沿途諸方勢力所襲,但或許是契丹人帶來的,或許是其餘原因造成,北面開始流行起「痘瘡」!

這也是葉暢急著將俘虜運回的原因之一,這痘瘡其實就是天花,其傳染性極強,而且幾乎沒有治療之法,葉暢能做的,就是隔離,任其自生自滅。

「諸位以為此計可行否?」葉暢心裡是傾向於此的,但大的方向他要決斷,執行的細節卻需要與眾人商討了。

「是好計。」岑參第一個支持。

「此計甚善。」王昌齡亦是贊同。

南霽雲這一次沒有表示反對,只要有仗打,對手是誰,他都不在乎。

「既是如此,那麼張公,你引一軍,我給你一千人,斷絕賊人歸途,南霽雲,我給你兩千人,即刻出擊,殺那些賊人一個猝手不及!」葉暢下令道。

眾人領令而去,屋裡只剩餘葉暢與善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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