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頻年兵火動邊書 第271章 棋盤內外誰棋手

李霅被關在後船的甲板之下,一個原本是堆放船上雜物的艙里。

因為不是充作客艙,所以這艙沒有窗子,半密封狀態下,又處於船甲板之下,故此潮濕而沉悶。不過在經歷過一番生死之後,李霅累得幾乎虛脫,還是躺在臨時拼起的兩塊木板上睡得極香。

直到被餓醒來,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是長安城中的翩翩佳公子,而是死裡逃生卻又淪為階下囚的可憐人。

想到自己的經歷,他情不自禁嗚嗚哭了起來。

哭聲一起,門被推開,一張普通的臉出現在他視線里,李霅識得這張臉,就是指揮著人把他帶到葉暢面前的傢伙。

「呵呵。」

見他只是在哭,沒有別的事情,卞平笑了兩聲,便又將頭縮了回去,門也隨之砰的一聲再度關上。

「怎麼了?」與他一起看守的衛兵問道。

「是那小子在哭,聽說他在長安可是大官,少卿……比咱們主公的官還要大得多啊,沒有想到就是這樣的貨色!」

「拿他與咱們主公比,卞兄,你這話可是說岔了!」

「對,對,我說岔了,該掌嘴,掌嘴,哈哈!」

卞平真的輕輕扇了一下自己的臉,那個衛兵笑了起來,嘖了一聲,也不知是為李霅還是為了卞平這副德性。

「你覺得咱們主公會如何處置這廝?」那個衛兵過了會兒又問道。

「如何處置?自然是看他自己了,以他所作所為,咱們主公殺他十遍誅他全家都不為過,但咱們主公向來仁慈,只要他……」

後面說的話,李霅聽得有些不真切了,他心中一動,止住抽泣,把耳朵貼在了門板上,想知道這個卞平會說什麼。但是對方似乎已經說完了,只留下一串斷斷續續的笑聲。

李霅心中便又惴惴不安起來,若說開始哭泣乃是為了自己的遭遇,現在擔心則是為了自己的未來。

雖然現在擺脫了刺客,可是落入葉暢的手中,似乎比被刺客抓著好不到哪兒去,唯一的區別就是速死與緩死罷了。

難道說自己只有死路一條么?

他正琢磨間,突然間門又被推開,因為他貼在門上,險些被門撞翻了一個跟頭。他抬頭再看時,便看到葉暢面色和緩地出現在他面前。

「葉……葉……葉司馬,饒命,饒命啊,我不過是一個靠著父蔭的小人物,葉司馬饒我!」

「我能饒你,只怕別的饒不過你。李霅,你說若此時我將你往岸上一放,你能活幾日?」

李霅猛然抖了一下,眼中又流露出恐懼之色。

「我是想殺你,但我更不願意給別人背了這罪名。」葉暢說完之後,向著身後示意:「給他。」

一人側身入艙,將一個食籃放在了李霅面前,食籃里傳來撲鼻的香味,乃是飯菜的味道。李霅頓時覺得,自己腹中象是有隻手要伸出來,迫不及待地要將食籃里的食物全都抓進去。

顧不得什麼形象禮儀,他打開食籃,裡面不過是一些家常便飯罷了,他卻吃得極香。葉暢看著他狼吞虎咽,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在他噎著的時候,又讓人拿水來。

用平生最短的時間將肚子填滿,李霅喘了口氣,然後跪拜在葉暢面前,深深伏下去:「只求饒命,願為葉司馬效力!」

「你能如何為我效力?」葉暢搖了搖頭,聲音仍是很溫和:「論文,我幕下已經有精通公文之儒生,論武,我身前有萬夫不當之勇士。你有何能,可以為我效力?」

「我……我……」

李霅吶吶半晌,還真找不出自己哪兒能為葉暢效力的。

「聽聞你懷疑刺客來自太子?」晾了他一會兒之後,葉暢又問道。

李霅沒有多想,只是咬牙切齒:「刺客既不是葉司馬所遣,那……那就只有太子身邊之人所遣!」

葉暢大感興趣,他對李亨也沒有什麼好感,事實上隨著韋堅的垮台,他心中隱約覺得,自己與李亨只怕能以兩立。若是李亨繼承了李隆基的帝位,他唯一的選擇就是遠遁。

也正是因此,他才會急不可待地建立遼東基業,想要將嫂嫂、侄兒送至遼東去。

「何以見得?」

「太子自己是不涉此事的,但是那張垍卻是個極陰險之人!」李霅拚命絞盡腦汁,想要找到能讓自己活下去的東西。他雖是蠢,卻也有他的小聰明,猛然想起一件事情來,便順口將張垍兜了出來。

他記得葉暢與張垍結有讎隙,然後又想到,他之所以看葉暢不順眼,很大原因也是出在張垍身上。正是張垍在他面前曾經提過,說葉暢為人輕浮,不宜重用,然後他才在其父面前詆毀葉暢……

至於張垍與葉暢不和的根源是什麼,在這個時候,他竟然也想了起來,似乎是在玉真長公主的聚會之上,葉暢掃了他的顏面!

「張垍?」

「對,對,就是張垍,此人最為陰詐,他表面上逢迎奉承聖人,實際上卻與韋堅、皇甫惟明等乃是一黨,私下時常聚會,以為聖人寵信李林甫,非國家之福……他們挑唆著家父與李林甫斗,還挑撥家父與葉司馬的關係。當初說葉司馬刻薄,便是他們說起!」

這個時候,李霅是見根稻草也要緊緊抓住了,故此一大堆的攻擊話語往張垍身上潑過去。他其實是個蠢人,但是瞎猛也有撞著死耗子的時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胡說八道的話語,卻接近了真相!

「他為何要如此?」葉暢並沒有被他的話所矇騙。

「一是因為他自以為當為宰相,可是只是個侍郎,早就悄懷不滿;二來是因為……因為今上春秋已高,他想著當從龍功臣!」

李霅此語倒不是胡說,不僅僅是張垍,包括他的父親李適之,都意識到李隆基年紀漸老,不可能永遠呆在帝位之上。無論是為自己,還是為子孫富貴計,都需要做長遠打算。但是李隆基老而不死,而且對權力抓得很緊,寧可將權力託付給李林甫這樣的權臣,也不願意將權力交與太子李亨,甚至對李亨明裡暗裡進行監視。提防猜忌之心,幾乎是不加掩飾,這令李適之等人甚為憂慮。

葉暢此時又想起江梅對太子李亨的評價:頗類其父!

當初李隆基可是結交了不少人物,故此先後兩次發動政變除韋後、太平公主時,手中都有親信可用。李亨若頗類其父,豈有不效仿的道理?

但是李隆基對李亨的猜忌又遠勝李旦對李隆基的提防,那麼李亨就必須做出兩面來,一面是孝順兒子、寬和太子,另一面則是未來的英主。

「你可知太子手中有些什麼人物?」葉暢想明白這一點,突然間覺得有些冷。

「韋堅、王忠嗣、皇甫惟明……這些人都是太子手中之人啊!哦,還有張垍,他明裡與太子保持距離,實際上暗中與太子身邊的內監相勾結,太子不好與我父親說的話,都是由他轉達的!」

葉暢猛然又想起,在灞橋送行之時,李霅曾經說過「待太子」什麼的,但被李適之及時喝止了。他提起此事,問道:「當時你想說什麼?」

李霅臉色變了變,有些遲疑起來。

葉暢嘆了口氣:「你莫非以為我是在替自己問話?我可是在替你問!若不知道那邊究竟是什麼打算,我又如何判斷刺客是誰派出來的?」

「我……我想說待太子得承大寶,你們……通通要死……」李霅聲音低了下來。

「哦?太子有什麼計畫不曾?」

李霅又猶豫了會兒,然後小聲道:「原先是有一個的,皇甫惟明與王忠嗣掌兵權,家父、韋堅為相,只要除去李林甫,便……便請聖人為上皇。」

他說出這個計畫,葉暢長長吁了口氣。

李隆基!

葉暢幾乎可以肯定,這個計畫,並沒有完全瞞過李隆基,至少,李隆基憑藉多年政治鬥爭養成的敏銳性,察覺了這個計畫可能存在。

於是李隆基便利用李林甫,李林甫再利用葉暢、盧杞,將韋堅、皇甫惟明、王忠嗣等一網打盡。這些人都是太子李亨勢力中堅,他們被解決掉,也就意味著李亨失去了威脅到李隆基的能力。

至於李隆基為何不幹脆將李亨解廢掉……或許是因為他年紀老了,沒有當初的魄力了,也或許是三庶人案讓他有了一絲後悔之心,因此下手沒有那麼狠了。

原本葉暢以為所謂的太子一黨只是李林甫臆猜中存在的東西,現在從李霅口中得到了這個小集團確實存在,而且有過活動。這麼看來,他一直以為棋盤外下棋的人是李隆基、李林甫,其實是錯的,真正下棋的人,乃是李隆基與李亨這對父子,就是李林甫,也只是一枚棋子,只不過這枚棋子,也在想著如何擺脫棋手。

這便是政治。

「這麼說來,刺殺你而試圖嫁禍於我之人,倒真有可能是他們派來的了……張垍有不小嫌疑。」葉暢沉吟了許久,然後笑了起來:「若是我留你一條性命……你是否願意聽我之令?」

「願,願!生我者父母,活我者葉公,若能得活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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