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遼東萬里遼水曲 第233章 誰人更掃黃金台

青泥浦如同都里一般,也是漢人客商往渤海國、黑水一帶的重要商埠,高松能據此為基業,甚至遙控都里,除了手中兵馬之外,便是因為他是一個識時務者。

卑沙城強盛時,他便向卑沙城稱臣,而今旅順佔了上風,他也立刻派出鉗牟丁,前去試探旅順的口風。

「情形如何,那位葉參軍……究竟是怎麼打算?」

聽得他急切地追問,鉗牟丁心中有些快意,但同時又有些為難。

「明府,這一次,咱們只怕做差了啊。」他唉聲嘆氣地道:「葉參軍有令,讓我們立刻去他軍前效力!」

「什麼?你有沒有說我偶感風寒?」

「說了,可是葉參軍連我們剛剛從卑沙城中脫身都知道……明府,葉參軍在遼東有探子細作!」

能將他們一舉一動都打聽清楚,那肯定是有探子細作在行事,高松眨巴著眼睛,好一會兒之後道:「反正不能去,去了他軍中,豈不任其宰割了?」

「可是他知曉泉蓋洪是我們挑唆的……」鉗牟丁又嘆氣了。

當初高松欲行借刀殺人之計,挑唆泉蓋洪攻打都里,鉗牟丁便持反對態度。鉗牟丁更傾向於與旅順搞好關係,最好能通過旅順名正言順地拿到大唐朝廷的封敕。可高松未從其計,這種情形下,想要輕鬆從葉暢那邊過關,顯然是不可能的了。

「無妨,大唐君臣都是一般,無非便是要我等稱臣納貢罷了,我重重賄賂之……」高松又道。

「這位葉參軍卻非這等人物,他說了,高尹成被生擒時也聲稱願降,可他以為不誅之不足以戒來者。」咽了口口水,鉗牟丁看了高松一眼道。

他說得還很含蓄,葉暢說得更不客氣,讓他直接告訴高松,負荊請罪都沒有用,何況只是口頭上的臣服?大唐不需要心懷鬼胎的牆頭草,高松唯有兩個選擇:去他軍前效力或者在他攻下卑沙城之後轉攻青泥浦。

「時代變了……」鉗牟丁能夠隱約感受到這一點,可是高松卻沒有這般感受。

饒是鉗牟丁說得委婉,高松聽罷還是冷笑一聲:「且看他如何攻下卑沙城吧,若真能攻下卑沙城,我便是去拜謁也不遲。」

「若是能攻下卑沙城,這積利州就算是定下來了,積利州人口總數有近十萬,放在中原只相當於一個縣,可在遼東,已經算是人口不少了。有十萬人口,我之大計便可以得成。」

與此同時,三岔口的軍營之中,葉暢環視帳中諸人。他的聲音尚未歇,然後,他又道:「如今周圍各方勢力,多持觀望,我們不能乘機奪取卑沙城,讓卑沙城喘過氣來,再想攻取,就沒有這麼好的機會了。」

「而且,卑沙城下,我也好上表奏明朝廷,真正在遼東制立制度。」葉暢最後道:「一州之地,朝廷怎麼著也得意識一下吧,諸位若是想封侯,便在於此了!」

頓時眾人都是精神一振,葉暢注意觀察,甚至連南霽雲這時的神情都與平日不同。

唯有善直,倒還保持本心,或者對於莽和尚來說,所謂封侯,還比不得一頓美食重要吧。

「雖是如此,卑沙城不好攻,想要奪城,必出奇計不可,諸位可有什麼想法?」葉暢又道。

他如今兵力少,不可能為了省事而去拿人命填這座卑沙城,故此須出奇計才行。

卑沙城這些日子可謂人心惶惶,泉蓋洪得知唐軍在距離卑沙城不足三十里處紮營,便將部下驅趕起來,整日里巡城修城,晝夜輪換,唯恐給了唐人可乘之機。他的部下也知道事關重大,沒有一個口出怨言的。

唯一清閑的人,就是負責北門的羅九河。

雖然泉蓋洪口頭上說北門重要,實際上大夥都明白,唐人不可能繞過大黑山跑到北門去,故此羅九河所守之處,其實是最無威脅之地。泉蓋洪甚至再度從羅九河手中調走了一百五十人,只留給他一百五十人,幾乎徹底剝奪了羅九河的兵權。

羅九河心中憋悶,卻不敢形諸顏色,越發兢兢業業,唯恐給自己惹來禍端。他這日正在城上巡視,卻見一頭驢踏著薄雪而來,仔細看去,乃是水雲觀觀主陳宣微。

「宣微道長如何會到這裡?」羅九河訝然道。

「眼見便是年關,貧道欲入城買些紅紙、香油……咦,羅將軍怎麼親自上城值守?」

羅九河嘆了口氣,他篤信道教,故此在大戰之前還曾去水雲觀祈福,此時見陳宣微來此,便下令開門讓他見來。

誰知他命令一下,旁邊一人卻道:「羅將軍,此事不可,刺史可是有令,不得他軍令,任何人都不準出入卑沙城,以防唐人姦細!」

羅九河愣了愣,不禁頹然。

他知道泉蓋洪不信任他,卻不曾想,這個名義上來助他防守的傢伙,竟然是來監視他的。陳宣微在水雲觀修道多年,卑沙城中人幾乎都認識他,他比葉暢來遼東可要早二十年,他如何會是姦細!

無非就是為難他罷了。

「啊呀……」卑沙城並不高,他們在上的說話,城下陳宣微自然也聽到了,他面露難色,然後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入城了……只求羅將軍替我將紅紙香油送出城,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羅九河心中歉然:「理當送上貴觀,羅某也許久未曾去禮敬,罷罷,今日羅某便暫休一日……荔丁,這北門守衛便煩勞你了。」

荔丁正是被派來監視他的那人,見羅九河識趣,他笑著道:「羅將軍放心,只管交與我就是。」

羅九河買了紙和香油,令親兵帶著,便出了卑沙城。陳宣微與他慣熟,稽首道謝,幾人便緩緩離開。

山路雪地濕滑,甚難行走,到後來眾人只能牽著馬驢。陳宣微回頭笑道:「此路令老道想起曾聽過的一首詩來。」

大唐詩風甚行,樵夫孺子,皆能背詠,遼東近唐,亦有詩風。羅九河身為漢人,雖是身在胡營,卻也能欣賞。當下便道:「道長所記的,必是好詩,請為我試吟之。」

陳宣微捋須吸氣,然後吟道:「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饈值萬錢。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李太白之詩!」羅九河聽得這兩句,心中頓時記起,這詩乃開元年間李白所作,此時流傳已廣,羅九河亦是能背。那「拔劍四顧心茫然」一句,令他大起共鳴之心。

他將門世家,自負才氣,卻廁身於胡虜之下。以前還可以以甚得重用自我安慰,可現在泉蓋洪猜忌之心已經表露無疑,他便是自欺欺人也做不到了。

故此,待陳宣微吟道「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之句時,他忍不住應聲同吟,到最後「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時,他聲音卻壓抑下去。

吟罷之後,陳宣微笑著看了看他:「羅將軍心情不好。」

「讓道長見笑了。」

「將軍聽得這一首,可知李太白去年又做了一首《行路難》?」陳宣微道。

「某粗鄙之人,確實不知,請道長為我吟之。」

「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陳宣微又是一聲長嘯,開始吟誦。他唱道情慣了的,聲音清亮,直震得周圍林海雪聲束束,如一道涼風,直貫入人臉。羅九河只聽這一句,便有共鳴之心,長嘆了一聲。

待聽得「昭王白骨縈蔓草,誰人更掃黃金台」之時,他心情一憤,忍不住拔劍,砍向身邊的一株樹。最後「行路難,歸去來」六字,陳宣微聲音餘韻,繞於林間,許久不歇。

「恨不能隨道長隱居練氣,以求長生之道。」良久之後,羅九河嘆道。

「長生何其難也,將軍乃富貴中人,求不得長生,哈哈……」

說話之間,到了水雲觀,羅九河見著觀外細雪未掃,兩棵古松邊卻系著幾匹馬,心中一動,猛然止步。

他雖是心情激蕩,但向來機警,一看著這幾匹馬,便意識到不對,手握在劍柄之上,怒視陳宣微:「道長何意?」

「引君去見黃金台啊。」陳宣微倒是不懼,捋須一笑:「既來之則安之,將軍莫非以為貧道會害你不成?」

羅九河心念轉動,若一路上陳宣微未曾念李白的那兩首詩,他二話不說調頭便走,但是李白那詩確實打動了他,如今「行路難」,莫非他真的要「歸去來」么?

他心中正猶豫,突然見道觀大門推開,一年輕人笑吟吟出來,在他身邊,則是見過一面的那位善直僧,除這二人之位,僅有一隨從,雖是握刀,卻未著甲。透過這三人身後往道觀里望,空空蕩蕩的,可見除他們之外,並無別人。

那年輕人長揖下去:「漢人葉暢,拜見羅將軍!」

羅九河身體一抖,他雖是鎮定,這時也不禁訝然:「葉暢,哪個葉暢?」

「此時此地,還會有哪個葉暢?」陳宣微笑道:「羅將軍,我漢人為禮儀之邦,休如胡蠻,失了漢家禮數!」

羅九河輕輕抖了抖,然後上前抱拳:「羅九河拜見葉參軍……」

「我此來非大唐參軍,乃遼東一漢人也。」兩人禮畢,葉暢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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