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陳娘子,就是葉暢初入長安前在渡口遇到的那位陳娘子,也就是公孫大娘的弟子。葉暢與吉溫相識,也與她有關。她殺人之後,來北海自首,李邕感其為夫復仇之心志,特意上書朝廷,赦她無罪。
前些時日,李白來此,還特意為此事寫了一首詩。
「怎麼,陳娘子也知道這位葉暢?」
「可是修武葉暢?」
「正是。」
「那麼……此人奴奴認識。」陳娘子神情有些變化,目光也森冷起來:「當初在京畿曾見過一次,不曾想竟然是這等姦邪小人,當時奴便該殺之!」
「原來如此,這天下可真小。」李邕失聲一笑,自己結交的人當中,與葉暢認識的倒真不少。他略一沉吟,又道:「你需要什麼臂助只管說來,不知那奸賊在博昌呆多久,我切斷河運這事也只能維持數日,故此事不宜遲,你速速去辦吧。」
「是!」
陳娘子應聲而出,李邕在屋裡靜默了會兒,然後暗暗說了聲:「可惜!」
原本的目的是從葉暢身上剝皮敲髓,多弄出些財富出來,如今卻只能將這廝除去了。
當李邕與陳娘子密議之時,元公路又是青衣小帽,遮遮掩掩上了葉暢的船。
「葉十一,你竟然已經是正六品的官身!」
見著葉暢,元公路披頭便道,心中當真是羨慕非凡。
他積宦多年,如今也只是個從六品,而葉暢卻是正六品。雖然葉暢名義上是襄平守捉,乃為武職,可大唐文武之間的區分遠不像後世那麼明顯,故此文官在武職面前,也不敢太過倨傲。
「不過是為了方便我便宜行事,不曾想竟然真派上了用場。」葉暢笑道:「正六品算什麼,若是一切得順,元公你很快便是正六品上,能為一郡司馬,再上前就快了。」
「還須仰賴十一郎你啊。」元公路越發的熱情起來。
打量著葉暢,雖然沒有穿官服,可元公路心中的葉暢,已經與昨日不相同了。想到當年自己擔憂此人惹禍,元公路在自矜自己的識人之明同時,也有些暗嘆:這廝究竟是施展了什麼手段,竟然能夠做到這個地步!
「元公來得正好,我想問一下元公,北海的府庫,如今是否完整?」
兩人賓主入座之後,不待元公路說話,葉暢就徑直問道。
以他對李邕的了解,這廝不可能不對北海府庫伸手,而元公路為人心思縝密,應該有一些確切的消息。
「咦……十一郎果然天人也,無事不知曉啊。」元公路壓低聲:「確實,府庫半空,連義倉之米,他都挪用了。」
「當真是慾壑難填!」葉暢冷笑,義倉之米,乃是備荒之用,連這個都敢挪用,李邕行事,也太過了!
「時人多有不知,只以為此乃古之狂士之風。」元公路也表示不認可。
「什麼古之狂士,嘴炮罷了,於國於民,無一裨益。」葉暢不屑地道:「既是如此……可有證據?」
元公路苦笑,他此前哪裡想過要與頂頭上司為敵,去準備什麼證據!便是有,他此時也不敢交出來,給葉暢通風報信已經是他的極限,若是再出賣上司,他的仕途今後也會受影響。
「沒有……那也無妨,自然會有人來尋他的。」葉暢沉吟了會兒,低聲道:「我這寫書信一封,如今我的人必是受李邕監視,唯有靠你了,你派人將信送到洛陽南市大觀園,尋一個叫賈貓兒的,將信給他便可。」
「啊?」
「若不是你,我便要遣人突圍……多作殺戮畢竟不好,而且也勢必驚動李邕,打草驚蛇之後,效果未必最佳。」葉暢一邊說,一邊拿起了筆。
四年來只要有時間,他就練習不輟,雖然仍然顯得匠氣,不過已經接近書法大家的水準。筆走龍蛇之下,一封信便已經寫好,但是葉暢未停筆,而是緊接著又寫了兩封信。
他沒有避著元公路,元公路卻不好伸頭去看,只能坐在那兒等著。待葉暢完成之後,將三封信交給了元公路:「元公,這一封乃是給賈貓兒的,讓他依言行事。這兩封,一封乃是給長安尉吉溫的,另一封則是給金吾軍曹楊釗。你只管讓人將這三封信送到賈貓兒處,他自會處制。」
見元公路有些不解,葉暢笑道:「吉溫乃李林甫心腹,最擅羅織罪名,楊釗么……乃是貴妃族兄,元公你的官位,正要落在他的身上。」
元公路聞言一驚,手中的信險些掉了下來。
吉溫的名聲,他也聽說過,葉暢給他信,想必是在給李邕羅織罪名了,落入此人手中,便與落入李林甫手中沒有什麼區別。而楊釗此人聲名不顯,元公路還是初次聽說,但知道乃是新封貴妃的楊玉環之族兄,他頓時明白,自己的官職,要靠楊玉環吹枕邊風了。
既是人情,葉暢就落足來,又補充道:「若托李林甫行事謀官,亦無不可,只不過李相政敵環伺,我又要借他之手除去李邕,為免有損元公聲名,請託之事,便只有走楊軍曹的門路了。好在楊軍曹與我也是極好的交情,這件事情,他定能辦妥。」
再好的交情,辦這種事情也少不得上下打點,想到葉暢說要花一二萬貫,元公路便知道,這楊家之人的胃口,也是不小。
元公路自去派人送信,放下不提,葉暢接下來幾日,每日都派人去大清河下游,結果都被阻住,借口就是李邕懷疑葉暢官職是真是假,正派人上京打聽,未得結果之前,不敢放他們離開。
葉暢也不急,就停在船上,每日都在大清河中操練水手,夜間靠岸,偶爾上岸活動活動筋骨。
他這般謹慎,讓已經趕到此處的陳娘子心中焦急起來。
李邕雖然沒有催促她,可是每日都遣人來問候,這其中之意,陳娘子自是清楚。
「每日早上,在水關下跑步,然後回船不出……除非能混上船,否則根本不可能接近他,不能接近,我便有師傅那樣的劍術,也不可能刺中……」
硬殺上去更是不可能,陳娘子終究只是個女子,習得劍術再精湛高超,可天生氣力不足。她心中很清楚,正面較量,葉暢身邊的護衛只需要兩三個人,便可以將她擋住,更何況還有一個善直在!
善直和尚,便是她師傅公孫大娘亦忌憚的人物,而這和尚與葉暢又幾乎形影不離,想要在他面前動手,絕無可能。
「看來……只有一個辦法了!」
當天夜裡,船上亮起了燭火。葉暢一直很討厭這個時代的夜晚,不但什麼娛樂都沒有,而且照明用的蠟燭、火把,都有很大的黑煙,不僅把人鼻孔熏得烏黑,更損傷眼睛。
故此他用的蠟燭,乃是專門精製的煙最少的那種。
「十一郎,咱們不可能總在這裡與他耗著吧?」善直這些天給憋得慌,見葉暢泰然自若於燭下寫著什麼東西,忍不住抱怨道:「你既是官身,闖過去就是,那些賊廝鳥還能真攔住我們?他們那幾艘小船,咱們一撞便突了過去!」
「三哥說的倒是輕巧,我們今後既是要時常往來這邊,留著那老匹夫一個禍害,終究是後患。」葉暢放下筆,長長嘆了口氣:「上回長安之行,我算明白了一個道理,對敵人就當狠辣,能斬草除根便絕對不要留情。老匹夫無非就是想撈一筆錢財以填補他的虧空罷了,若是好生與我交涉,念在李太白杜子美等人份上,我有的是賺錢的法門,分潤些與他,讓他行個方便,並無不可。可是這老匹夫卻偏偏一副偽君子嘴臉,說是要替韋堅復仇……韋堅又是什麼好東西,為迎合上意,害得京畿道百姓怨聲載道!」
善直沒有想到自己一句話,竟然引來葉暢一大堆牢騷起來,眼睛眨巴眨巴:「那又如何?」
「我只是想著,這些所謂的清流名士,幾千年都沒有半分長進,攻擊這個攻擊那個,說這個是小人那個是奸黨,實際上不過就是打著自己漂沒的主意。李林甫雖奸,卻多少還能做些事情,換了這些人上來……如今便是這些所謂有古人之風的名士,一千年後便是所謂的清流黨人,一千四百年後便是公知……」
葉暢發完牢騷,看到善直一副大眼瞪小眼的模樣,啞然失笑:「這話也只能和你說說……」
「洒家是不大明白什麼一千年後一千四百年後的,不過,十一郎,洒家只擔憂一事。」
「嗯?」
「你方才說的李太白、杜子美。」善直人雖憨心卻透:「杜子美倒還罷了,那李太白的性子跳脫,他如果真與這李邕老匹夫結好,知道你要對付李邕老匹夫,只怕要尋你麻煩。」
葉暢也唯有苦笑了,從他內心裡,他真不願意對付李邕的,李邕雖是大貪,可他葉暢也不是什麼清廉之輩,犯不著去做這御史的事情,偏偏李邕來惹了他!
「我與你想法倒不一樣,李太白性子雖是跳脫,其實卻是能扭過來的人,識時務者啊……倒是杜子美,聽元公路說,為見他李邕不遠百里前往相會。如今子美聲名不顯,這可是知遇之恩……只望子美能想得開。」
說到這,葉暢伸了伸懶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