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青海長雲暗雪山 第168章 欲善其事利其器

對此,葉暢不以為意。

確實是他將老吏拉下水的,老吏恨他是在所難免的事情,做出對不起別人的事,就別想還能得到別人的感激。

「如今你可以說了吧?」葉暢又道。

「說出來也無妨,你知道又能如何,無非就是等死,運氣好的話就只是丟人現眼,運氣不好則是丟了性命。」老吏冷笑道:「如今是幾月,你算過沒有?」

「不就是六月么?」

葉暢是四月中從洛陽城出發,他對於旅途的艱難早有心理準備,可是花了一個多月,才抵達目的地,還是讓他為此時的交通之困難而吃驚,同時也為唐軍的補給擔憂。

「如今只有十餘日,就是麥收時節。」那老吏怨毒地道:「你可知道,每年麥收之際,便是犬戎大舉侵犯之時,他們來此,也不為其餘,便是將咱們六千頃屯田割走,若是割不走,則放火燒了!」

葉暢頓時愣住:竟然是這麼一回事!

「如今犬戎探子正活躍,你來第一日便遇上,你以為這些探子所來為何,便是來看咱們麥子是否熟了!」

「官兵就坐視他們?」

「你有何策,犬戎一來就是十萬二十萬,多時乃至四十萬,而且多有騎兵來去如風。官兵能如何,不過據城而守,眼睜睜看他們將麥子奪去罷了!」老吏嘿然:「你可知王難得將軍最出名的一戰?便是天寶元載之時,犬戎大掠割麥,其贊普子還率眾逼城,無人敢出城邀戰,王難得將軍獨領一軍破陣,擊殺其贊普子……」

這是王難得最得意的一戰,不過那一戰雖是擊殺了犬戎贊普子,卻還是沒有搶回自己的麥子。六千頃麥田,每年大半都是替犬戎人種了。

饒是如此,還不得不種——正如葉暢擔憂的那樣,運輸補給運到此處,實在是太困難了,六千頃麥田,唐軍能收割其中的一半,甚三分之一,便能減輕不少後勤的壓力。

葉暢是親眼見到王難得軍威的,那時他覺得大唐在此處一定是佔據了絕對優勢,此時才明白邊境的情形,完全不是他想像的那麼簡單。

突然之間,他覺得自己明白李隆基為何非要把他扔到這兒來了——倒不是真想要他的性命,李隆基天子之尊,要取他性命方法有的事,根本用不著這麼麻煩。而是對他的邊策不滿,讓他親身體驗一下,理論與事實的差距在哪裡。

和親,懷柔,威壓,剿滅……使用什麼方略來應對,要視具體情形而定,一味高壓,徒傷國力將士耳。

這或許是李隆基想要他知道的,不過葉暢仍然不贊同。懷柔也要有度,和親則完全不可取。

既是如此,在這邊疆之上,自己要做出些事情來,讓李隆基看看,除了他那些手段,還可以做得更好!

與此同時,在長安城中,李隆基笑眯眯地將蟲娘拉了起來。

「二十九娘,你倒是善禱善祝,連貴妃都說你好呢……你說說,要什麼賞賜,要不,朕封你為公主?」

蟲娘小小的頭一直垂著,聽得李隆基的話,用力搖了搖頭:「孝敬父皇,敬愛娘子,原是兒臣本份,哪裡敢要什麼賞賜?」

李隆基失聲笑了起來。

蟲娘雖有公主身份,卻一直沒有公主封號,以前時,那是因為李隆基對這個早產兒心懷疑慮:一是懷疑她並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二是懷疑她是不祥之兆。但現在不同,隨著年齡增長,當初皺巴巴的小丑物,現在已經越發地舒展,除了頭髮略黃、眼睛帶著海藍色外,其餘方面,帶著明顯的李家特徵。

而且原先自閉、孤僻的性子,這兩年變化很大,越來越嬌憨討喜了。

李隆基當然知道這是誰給她帶來的變化。

「你這小娘,倒是狡猾,不敢要不是不想要,對不對?」他問道。

蟲娘笑嘻嘻地默認了。

「朕乃天子,言出即行……你想要什麼就說吧。」

「兒臣……兒臣心慕大道,聽聞修武葉暢精通道法,願拜其為師。」確認父皇不是在騙她之後,蟲娘大著膽子道:「請父皇召他還京。」

李隆基聞言臉上的笑容頓時不見了,冰冷、猜忌的目光取而代之。

這目光之下,蟲娘戰戰兢兢,臉色慘白,從方才的嬌憨,變成驚懼,一瞬間,她彷彿回到了認識葉暢之前。

「是葉暢讓你求朕?」

「沒……沒有,只是兒臣怕他在邊關受苦……」

這個問題,李隆基相信蟲娘不敢騙他,這讓他神情稍緩。

只要不是勾結宮中,那就好……蟲娘雖小,卻是個有主意的,她覺得葉暢待她親近,怕葉暢在邊關受累,也是自然的事情。

「你休要替他擔心,他精明著。況且,許他在私下批評朕的國策,就不許朕讓他吃些苦頭?」李隆基想著這個小女兒這些日子曲意奉承,葉暢去邊關的時間不短了,憋到現在才求情,自己的這個小女兒倒還是有些耐心的。

「你先下去吧。」只說了一句,李隆基又覺得不耐,將蟲娘又打發走了。

在洪濟城當中,南霽雲怒氣沖沖,見著一個人便問:「葉郎君呢?」

回答的都是不知道,他最初的怒火漸散,到後來就是好奇:葉暢這廝會躲到哪兒去?

高適、岑參和李白跑出去登高吟詩了,葉英葉挺不知道葉暢到了哪兒,那麼……和尚善直呢,為何善直也不在?

想到善直,南霽雲頓時想起一個地方。

這洪濟城曾經被犬戎多次攻破,因此城中破敗,到處都是斷壁殘垣。城東北角有一處小廟,應該是以前某個僧侶在此建起的。南霽雲跑到這兒,果然看到破廟之前,善直百無聊賴地在逗著一條野狗。

「和尚,葉郎君何在?」

「噓,他在參禪。」

「參禪?」南霽雲眉頭一皺,便向破廟中望去。

只見葉暢盤膝坐在一個蒲團之上,眼睛微閉,雙手舉起,用食指在腦袋上不停地畫圈。

南霽雲是不懂葉暢這在做什麼,只不過跑到破廟裡,又有善直的「參禪」,還是讓南霽雲肅然起敬。但旋即他訝然:「和尚,葉郎君不是道家的么,跑來參什麼佛家的禪?」

「那個誰知道呢?」和尚撓著頭:「象他這般人物,佛道相通吧?」

南霽雲深以為然地點頭,但是肅然起敬歸肅然起敬,問題還是要解決的,他打聽到的,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能不能喚他?」他問道:「有緊急情形要稟報。」

「他說了任誰都不能打擾。」和尚警惕地看著南霽云:「你也別進去,沒準這便是在擺七星燈朝天乞命,你莫作魏延!」

《繡像三國志演義》實在是太深入人心了,便是和尚,也記得其中星落五丈原的情節,南霽雲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道便是要比,也當以關羽關雲長比自己,如何能用魏延那腦後生有反骨的傢伙來比!

不過方才還說葉暢是在參禪,轉眼又是在擺七星燈朝天乞命……呸呸,不吉利,這和尚定是張烏鴉嘴在亂說!

判斷出和尚在胡說八道,南霽雲還是不敢去打擾葉暢,過了好一會兒,猛然聽得「叮」的一聲。

那聲音卻是從葉暢口中發出的,然後葉暢又道:「有了!」

「郎君倒是悠閑,可知讓郎君監督割麥,實際上是不懷好意?」南霽雲見他回過神,推開和尚便走了進去,煩躁不安地道:「郎君,這皇甫大夫可是不安好心,要將你送到犬戎的刀鋒上去!」

葉暢何嘗不知,他得了那老吏說明,絞盡腦汁了一夜一日,到現在才算是有了個章程。聞得南霽雲說起,他笑道:「可是王難得對你說的?」

那日遇敵之後,王難得對南霽雲甚為欣賞,頗有招攬之心。若是早個幾個月,南霽雲二話不說,定然是捨命相隨的,可現在么……葉暢正在危難之時,他卻舍之別投,南霽雲覺得實在不是自己能做出的事情。

葉暢可是對他家有大恩啊。

「正是,他還說……」

「可是說讓你見機行事,不行就投靠他?」葉暢又道。

「這個,確實如此。」

葉暢笑了。

王難得對他們昨日展現出來的勇氣甚為欣賞,但所謂欣賞,也就是那麼一回事,他不可能為了葉暢而與自己的上司硬頂,最多就是行些方便。

因此在發覺葉暢被上司派上了死路之後,王難得第一個念頭,就是要分葉暢的遺產了。

「是不是還讓你邀和尚去與他的部下飲酒作樂?」葉暢又問。

「郎君怎麼什麼都知道?」

「以理推之便能洞若觀燭。」葉暢眯著眼睛:「看來所有人都不看好我呢……既是如此,我便讓他們吃一回驚吧。」

南霽雲盯著他,覺得葉暢似乎有些瘋了。

他手中沒有一兵一卒,上司又有意陷害,卻還這麼自信滿滿!

「不過,要做到此事,手中無兵卻是不可,南八,這兩天你就多與王難得部下交往,只求一事,到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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