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生死經罷恩仇泯 第144章 下鍋何患無糧米

「今日情形不錯,賑米還算充足。」

旁邊的一個吏員看到這種情形,湊在葉暢身邊笑道。

這立筷不倒的粥,前些時日可想都別想。

葉暢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但此時粥棚邊的一個穿著淺青衣裳的官員卻昂然道:「這是咱們諸人的功勞,這幾個月來,咱們每日奔波於此,安撫災民,方得如此!」

這人穿著淺青衣裳,是個方入流的小吏員,職位大約與葉暢掛著名的「錄事」差不多。他看著葉暢的目光,分明是有些不屑,甚至可以說,他有幾分敵視葉暢。

見葉暢沒有什麼反應,那人又道:「葉參軍,你是方家,當初在偃師,也安置過兩百餘災民十數日,當知這幾千人幾個月,不好安置。」

「那是,那是。」葉暢笑著點頭。

旁邊有相熟的吏員向那人使眼色,那人卻是撇了撇嘴,渾不在意的模樣。

不過,當他看到走來的兩位道姑時,神色就變了。

「啊呀,這種地方,二位法師何必來?」幾乎是小跑著,他向那邊奔去,到了兩位女道姑的身邊。

葉暢有些驚訝,這兩位女道姑,正是在大福先寺中遇到的李、蔡二女,她們怎麼會在此處?

那小官殷勤上前問候,乘著這機會,葉暢詢問身邊的差吏:「此人是誰?」

「乃本縣丁典事。」身邊的差吏頓時興奮起來,大約是覺得能有好戲看,因此乘著那丁典事注意力在二女身上,在葉暢身邊拚命歪著嘴巴:「他已經考功得滿,即將入流,迫不及待將青衣穿在身上,卻被葉錄事擋著了道。」

葉暢頓時明白對方為何敵視自己了:原來自己無意中竟然奪了別人口中之食!

一不入流的典事,想要轉為流官,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除了熬資歷,還須立功,熬過考評這一關。這位丁典事原本今年便可以轉入流,成為堂堂九品下的錄事,結果葉暢被拉來幫忙,這個錄事便加到了葉暢頭上。

在楊慎名看來這是個無關輕重的官職,可在丁典事眼中,便是他一輩子奮鬥的目標——流外官與普通吏員也無多大差別,可是到了流內,則是天壤之別了。

自已又是躺著中槍了……

那邊丁典事跟在李、蔡二位身邊,那二位轉了一圈,幫著施粥,片刻之後,終究是好奇,又轉了回來。

「前日之事,多謝葉郎君。」她們斂衽向葉暢行禮道。

僅憑她們的跟班隨從,便可以判斷出這二位女郎身份不凡。丁典事跟了好一會兒,結果人家根本不理不睬,這讓他分外尷尬,到見得他們來向葉暢行禮問候,更是嫉恨:「兩位法師怕是謝錯了,這位葉郎君今日才來,對於這邊災民安置,卻沒有什麼功勞!」

原來這二位女冠,自從來到洛陽之後,隔兩三日便要到這邊施粥所來。她們心中顧念災民,頗有善舉。丁典事與她們打過兩次交道,隱約知道這二女冠身份,自是想方設法要上前去討歡心。

卻不曾想,自己努力許久,也沒見兩位女冠有什麼反應,可這葉暢只是往那邊一站,這兩女便上前道謝!

葉暢避開道:「說的是,某並無功勞,不值得二位道謝,若要謝,須得謝這些奔走做事的吏員差役。」

丁典事連連點頭,那模樣,活脫脫就像是搖著尾巴渴望主人恩賞的小狗兒。李蔡二位女郎,看他模樣,掩嘴微微一笑。

只不過這笑眼盈盈的,卻仍然是對著葉暢。

她們還想知道葉暢與曹紹夔的秘法,想知道葉暢與曹紹夔是不是真正有仙術,故此在葉暢面前,態度甚為恭敬:「葉郎君知道,我二人所謝者並非此事。」

那邊丁典事看著葉暢的目光,可謂嫉恨交加。

葉暢也不羅嗦,他來是有正事的,當下向丁典事招手:「典事在此負責災民事務數月,頗有功勞,某甚為敬佩。不知典事手中,可以災民詳情統計?」

「詳情統計?」丁典事冷笑道:「要此物何用,多少人手,我隨口便知。」

「丁典事有所不知,我所要的,是災民中男女比例、年齡分布、有無識字、有無技能,這是便於安置所用。再要知道他們原籍何處、是否願意回鄉、回鄉是否尚有親人與家產,這是便於遣返所用。」葉暢微笑道:「有備則無……」

「叭!」

葉暢話沒說完,丁典事猛然一甩手,他手中的冊子扔在了地上。

「當真好笑,我們這些做事的辛苦了幾個月,你一來便指手畫腳要這要那——葉錄事,你來做吧,某倒要看,你有幾分本領!」

丁典事的反應有些過激,葉暢愣了愣,然後在丁典事的嘴角看到一閃而過的笑。

大約是認為扔了爛攤子給自己吧……

葉暢笑著搖了搖頭,然後將丁典事扔下的冊簿拾了起來。

這冊簿上記著所有災民的情形,雖然沒有葉暢要求的詳細,不過基本的男女、籍貫和年齡倒是有的。那丁典事見葉暢不發怒,便在那兒冷笑:「此冊乃是依著明公發下的災後應急問對所編,這些時日我們賑民放粥,也全是依著那災後應急問對所為,葉郎君可是有什麼不同意見?」

「災後應急問對,失之過簡。」葉暢搖頭道:「各處有各處不同的情形,不可一概論之。」

「好大的口氣!」那丁典事卻道:「某為官吏二十餘載,參與賑濟災民近十次,便未曾見過能將救災之事說得如此詳盡者。葉錄事,你一口『失之過簡』,便以為自己比起前賢更聰明么?」

葉暢愣住了,那《災後應急方略問對》,原本就是他與偃師令炮製出來的東西,它的弱點是什麼,葉暢很清楚。因為是針對本地出現災民而做的部署,所以對這些流民的賑濟,並沒有太多涉及,這也就是葉暢所說「失之過簡」。

可聽丁典事的意思,他雖然瞧過《災後應急方略問對》,卻不知這玩意兒的炮製者中,竟然是葉暢弄出的。

若換了初入長安之時,葉暢必然要噴丁典事一臉,但是現在,他經過幾次事情之後,卻已經沒有樹敵之意了。

「丁典事,這個……你隨我來一下。」他向著丁典事道。

丁典事卻倔犟地一昂頭:「有何事?」

「有幾句話要與丁典事商議。」葉暢說得很委婉。

「某行事光明正大,並無何事不可為人所知。」丁典事故執地道:「葉錄事有話,便當著大夥面說!」

葉暢唯有苦笑。

不作死便不會死,這個丁典事若是稍有退讓之心,就不會把麵皮都丟了。

他正待開口,當眾說明,被丁典事認為乃是先賢所做的《災後應急方略問對》,乃是自己很短時間內弄出來的玩意兒,不過一看到那兩千餘目光麻木的災民,他心念又是一轉。

兩千餘災民,數量並不多,但是,能將這些人安置得不錯,這位丁典事確實還是有些能力的。

不過是意氣之爭,自己非要佔個上風做什麼?

「既是如此,那就罷了。」葉暢聲音轉冷,他雖然決定給丁典事留個台階,卻也不會拿熱臉去貼冷屁股:「莫吏,陳吏!」

跟在他身邊的兩個吏員應了一聲,相互交換了一下眼色。

「你二位辛苦一些,便依著這份名簿,將我方才要的資料都統計一遍,務求準確,若能得成,明公那邊,我替你們報首功。」

那兩吏員笑嘻嘻應了一聲是,心裡卻打著如何應付敷衍的主意。葉暢不追究丁典事,讓他們覺得葉暢綿軟,似乎不像傳聞中說的那樣咄咄逼人,自然就起了輕視之心。

葉暢卻是在心中冷笑,他自然不怕這些人耍花活兒。

「今日早粥太稀,災民一人一碗,怕是不得飽,讓人再煮。」葉暢又吩咐道。

諸吏員的臉色頓時變了。

丁典事卻是冷笑,陰陽怪氣地說道:「葉錄事當真英明。」

「另外,我聽說如今只是上午施粥,天氣轉冷,一日只有一碗熱粥,如何能支撐?」葉暢沒有理睬他,又說道:「除上午一頓外,晚邊再一頓……」

「不可,不可啊!」

跟著葉暢的吏員終於忍不住,他是楊慎名親信,被楊慎名派到身邊來,一方面是給葉暢當幫手,另一方面,也是監督。現在聽得葉暢這兩個命令,頓時慌了。

「哦,為何不可?」葉暢歪過頭去,有些不滿地說道。

「這個,葉郎君,請借一步說話。」

「某雖不是象丁典事那般坦坦蕩蕩,可是公事,卻無不能對人言者。」葉暢道:「你只管說就是。」

「這個……賑濟的糧食有常例,若是多了,糧食不足……今日這粥,已經比往常要稠了,這還是城中有位富貴人家的公子大發善心,施捨了十石米。」那吏員吞吞吐吐地說道:「若非如此,往日的稀粥,想要立起筷子,還得有些本事。」

「若非我等兢兢業業,感動了那龐郎君,他哪裡會送十石米來!」丁典事冷笑著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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