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蟄隱龍卧偶遇鴻 第081章 胡狄儘是中山狼

葉家三房次支的宅院只有前後兩進,原本留著四進的宅基地,但是因為長支的強勢,也在幾年前被長支「押」去。不過現在隨著長支的沒落,劉家也敗滅,因此這宅基地又回到了三房次支。

葉暢站在門口,向門戶正對的巷子另一邊看了眼。

那是三支的宅院,只不過現在已經冷冷清清——在賀知章來訪之後,葉思與陸氏算是親身體會到葉暢的關係網,再也不敢聒噪,而且得了二十錠金銀,對他們來說也算是一筆進益,因此正謀劃著回汴州重整旗鼓去。他們一家人閉戶自守,甚少出來,村子裡有關方氏的流言蜚語也因此暫歇。

葉暢也可以光明正大地來登二支的門了。

敲了門,開門的是響兒,一見著葉暢,頓時雙眼變成了月牙兒。

「郎君早啊,郎君可來了,郎君這些時日都忙吧,郎君是不是要見方娘子,郎君……」

甜甜膩膩的「郎君」二字,從她小嘴中連珠一般地吐了出來,聽得葉暢心中酥酥爽爽,忍不住牽起了她的手。

「唉,被那些不速之客絆了好些時日,今天送走他們,才算得空,得來拜見嫂嫂,也看一下響兒,響兒這些天在這邊還好吧?」

「郎君這問得可笨了,當初郎君去長安,前後近三個月,響兒和淳明都是在方娘子這邊,自然住得好啦。」爽兒甜笑著道。

葉暢嘿然一笑,知道自己問了個蠢問題,方氏如此聰明之人,還會對響兒不好么?

賀知章在卧龍谷一住便是十日,每日白天便與葉暢一起,游於群山,他雖然年老體弱,遊興卻高,葉暢跟著他出去不免心驚膽戰。不過這個時候文人儒士外出,豈有不帶僮僕者,賀知章帶著數名家僕,凡難行之處,這些家僕便肩背手抬,將他送過去。

十日過後,葉暢的五壇酒已空,再留也留不住賀知章了,他告辭而去,毫不留戀。

二人心中都明白,以賀知章的年紀,不大可能再北上,因此,這一別有可能就是永別。

杜甫也隨之離開,與賀知章不同,杜甫對卧龍谷中的各種機械、建築更感興趣,無論是水排,還是虹渠,他都看得津津有味。

熱鬧一時的卧龍谷因此而冷清下來。

「聽聞這些時日郎君日日下廚,為那些貴客烹飪,奴卻沒吃到,郎君可真是向著外人!」響兒發了個小牢騷,然後快活地又道:「昨日與淳明他們一起去打了栗子,我們摘了許多大栗,淳明偷吃了不少!」

小姑娘絮絮叨叨的話語中,葉暢已經跨過前院,到了後邊的院子。他咳了一聲,大聲道:「嫂嫂,嫂嫂。」

「進來吧。」

方氏略有些慵懶的聲音傳入耳中,葉暢向響兒低聲道:「響兒,你守在這裡,莫讓人偷聽了。」

響兒點點頭,她對葉暢是絕對信任的,知道葉暢與方氏定有要緊的話要說,便拿了一件女紅,帶著針坐在了小院門口。

她如今已開始跟著方氏學做女紅了,不過據葉暢了解,方氏自己的女紅水準相當一般,也是嫁給葉曙之後才開始學習的。

「嫂嫂。」進了門,便看到方氏抱著牙牙學語的小良好,懶懶地靠在壁上,而賜奴起身向他行禮:「叔父。」

將小賜奴也打發出去玩,葉暢拱手,向著方氏行了一大禮:「多謝嫂嫂。」

「謝我作甚?」

「那日若不是嫂嫂發威,只怕我就要大大地出乖賣丑了。在賀公等人面前出醜,聲名必受損。嫂嫂全我聲名,此恩不可不謝。」

「也不只是為你,同樣是為我自家名聲,他們背地裡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想要離間你我,以為我全然不知么?」方氏冷笑了一聲:「我若不做些什麼,豈不讓人覺得好欺,那我孤兒寡母的,在村裡更沒法活了。」

「嫂嫂早就有這打算,為何不先說與我聽?」葉暢撓了撓頭,那天的情形還真是驚險,他想來想去,就是沒有想到陸氏身份曖昧這事情上來。

方氏白皙的臉上浮起淡淡的紅暈,略微有些自負:「只許你瞞我這個瞞我那個,卻不許我算計你一回?」

「我哪裡對嫂嫂隱瞞了?」

「真的嗎?」

而且方氏那微眯起來的眼睛,葉暢只能舉手投降:「罷了罷了,以後有什麼事情,我必不向嫂嫂隱瞞。」

方氏得意地笑了,她出身高貴,只是因為驚變,不得不離開大唐的高層政治圈子,在葉暢身上找了點平衡,讓她心情非常暢快。

這小叔聲名遠揚,可還是被自己佔了上風。

「響兒與淳明他們的事情也解決了,讓我不解的是,你為何還要給他們二十鋌金銀?」方氏又問道:「依他們所作所為,便是不像長支那般,也不該落任何好處與他們!」

「終究是四年父子,我終究養在三支四年。」

葉暢的回答不出方氏意外,但還是讓她美眸微凝,目光中閃爍著異樣的神采。

「十一郎,你果然心善。」

「呵呵。」

「不過太心善了也未必好……罷了罷了,這是你的事情。」

話是如此說,方氏心中還是極為歡喜的,葉暢與葉曙一般都是心善之人,但葉暢比葉曙更聰明,也更有擔當。

若他不是心善,又怎麼會念著兄弟之情,千里迢迢將葉曙靈柩運回,還冒著奇險,殺了楊富,替葉曙報了部分仇。

「如今事情已了,只等族長開祠堂告祖,便可結束此事。十一郎,此後海闊天空,鵬程萬里了。」方氏又道。

「托嫂嫂吉言,不過現在就有一件煩惱的事情,讓人不知如何處置。」

葉暢原是獨自謀劃未來的,因為一直順利,他也有些低看此時古人的智慧。但先是在韓朝宗那裡屢屢被佔便宜,又被賀知章婉拒,他便知道,這些古代傑出人物,之所以在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絕不是浪得虛名。而方氏那日翻雲覆雨的表現,也讓他覺得,自己完全可以更多地藉助嫂嫂的智慧。

「你說說看。」

葉暢便將自己想借賀知章的聲望影響來印刷,但為賀知章所拒絕的事情說了出來。

「十一郎,你怎麼傻了,幸好有賀公,否則你還不知闖下什麼潑天大禍來!」

聽得是這麼一個緣故,方氏的臉頓時繃緊了,忍不住教訓葉暢道。

「呃……有這麼嚴重?」

「你那句段所用的標點,干係重大,乃至決定儒家經典正詣,你如今是什麼身份,能做這種事?當初孔穎達在前隋之時舌戰群儒,窮懸河之辯,研先聖之禮,名聞於上,結果呢,卻是群儒延請刺客刺殺於他!若不是楊玄感所庇,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這個典故,葉暢略有所知,卻不像方氏曉得的這麼清楚。聽方氏隨口出來,不由得咋舌:文人的理論之爭,誰說只是口舌之辯,幾乎都會鬧得鮮血淋漓啊。

「你那句段標點之術,分明是想把持儒道經典之釋意,賀公智遠,一見便知。這等事情,上犯朝廷之禁忌,下引儒林之嫉恨,真不知你一向聰明,為何會做這般自尋死路的勾當!」方氏又埋怨道:「賀公還說錯了,你便成了天下儒宗,也休想把持對儒道經典的釋意,這可是絕人飯碗的事情……」

「嫂嫂!」

葉暢面紅耳赤,忍不住叫了一聲,方氏才意識到,自己幾乎就在將葉暢當小孩子教訓。

她捂著嘴輕輕笑了起來:「十一郎莫怪。」

「我已知道錯了,現在問題是,我非要推廣此物不可……嫂嫂可有妙計教我?」

方氏驚呼了一聲:「你還想推行此術?」

葉暢點頭,方氏從他目光中看到了堅持,心中猶豫起來。

對葉暢,她是極了解的,雖然性子「溫和」,但脾氣卻有些倔,認準的事情,九頭牛也拉不回來。他既然下定了決心,那麼即使自己不幫他出謀劃策,他也是要想的。

「這就難了……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啊。」方氏喃喃地說了一聲:「十一郎,只能給你參謀一番,你想用橫版和標點去印儒道經典么?」

「原是有這個想法,但如今不敢了,我雖然要推行我之道,卻不想被人刺殺。」

「那麼釋家經卷呢?」

「儒道勢大不能惹,釋家亦是如此,若我來印釋家經卷,只怕連善直都要出來與我鬧一場。」

說到這裡,葉暢垂頭喪氣,這些古人,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有各自的主意、各自的利益,想要他們完全按照自己意思去行動,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賀公不允你以此法印他的詩卷,那麼想來其餘文人,只要稍明事理,也不會允你,你若去印,必引攻訐。詩印不得,文就更印不得,當真是難辦。」

方氏起身思忖,不自覺便把小娘交到了葉暢的手上。小娘與葉暢也是親熱的,在葉暢身上爬來爬去,還努力用自己的手去撕扯葉暢的臉。葉暢也是好脾氣,就任她蹂躪,方氏轉臉看到這一幕,猛然間靈光一動。

「既是這些都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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