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蟄隱龍卧偶遇鴻 第062章 安知無人送葉暢

「葉十一被天子賜金還鄉?」

葉十一郎的名字,隨著足球戲的推廣,在市井無賴中聲名鵲起。長安城內的遊俠無賴兒,誰都知道那蕭白朗蕭五哥,原本鬥雞走狗與自己一般,守著百十貫的家當靠賭騙為生,只因結識了葉十一郎,受其點撥而有了足球戲,乃至組織了將要開賽的長安足球大聯賽,據聞幾位貴主、京兆尹等都有股於其中。於是蕭五的名頭越發響亮,直追當年賈家小兒。

人人都羨慕蕭五,只不過,這是人家氣運,羨慕不得的。

但是讓蕭五前途一片光明的葉十一郎,雖然韓京兆向天子全力舉薦,卻還只是被賜金還鄉,這讓人不免唏噓:這位葉十一,倒是將蕭五的氣運燒旺了,可自己卻走了衰運。

長安城外,灞橋之畔,正是長安城送別之所。灞水兩岸,種植了成排的柳樹,楊柳低垂,碧絲拂堤,好一派依依之景。

葉暢仍然牽著他的駑馬,仍然一裔白衣,不同的是,在他身後,除了和尚之外,還跟著兩輛油壁車,一輛車中放著他兄長的靈柩,另一輛車中則是幾個目光中帶著憧憬、敬畏還有憂慮的孩子。

跟著油壁車的,尚有六個成年漢子,年紀從三十到四十不等。他們的目光則是滿懷希望,雖然跟在車子後邊步行,卻沒有誰流露出不滿。

「當真就這樣帶著他們走?」

「自然是真的,我在覆釜山側新辟了一座山谷,耕作可以尋找附近同鄉,但是一些工匠,卻是難尋。這次來長安,難得能找到好工匠,自然要帶回去。」

「那還帶著幾個娃娃,他們可是累贅,只能吃飯,不會做事。」

「十年之後,他們便會做事了。」葉暢笑道:「和尚,凡事不能聽看鼻尖那一塊,便是和尚你,會做事么,我還不是照樣得收留?」

「這倒也是,不過得先說好來,你回去之日,可不能嫌貧僧肚皮大。」

葉暢哈哈大笑,絲毫沒有因為無人送行而覺得尷尬。

看著跟在車後的六人,葉暢是帶著極為欣喜的神情。這六人中,真正是唐人賣身為奴的只有兩個,另有兩個奚奴、一個新羅奴和一個崑崙奴。兩個唐人原本是官宦人家的家生子,一個精擅裁剪,另一個是個木匠,只因為主家出了事,載在了李林甫手中,故此被發賣。他們也被葉暢委為頭目,負責管理奚奴等人。

兩個奚奴,則是因為精於造車,被葉暢買了來。大唐不缺車匠,但好的車匠,幾乎都是奚人。在坐過長安城的油壁車之後,葉暢覺得,現在的車輛完全可能通過改進而獲得更好的性能。至於新羅奴,則是會造船,船匠在內陸地區可是不易找到,尋著這樣一個新羅奴,可不容易。至於崑崙奴,除了身材高大體壯如牛之外,一無所長,葉暢買他,完全是為了給自己再尋一個保鏢。

買這些奴婢,將李隆基賜予的絹帛花費了大半——葉暢想到這的時候,心中不由暗暗腹誹李隆基小氣,僅僅是幫他規劃西市挖潭拆遷重建,葉暢估計就要給京兆府增加幾千貫的收入,李隆基卻只拿些不值錢的絹帛打發他。

「走,走,回家了!」葉暢又喚了一聲。

在灞橋西端,有一座亭子,不少送別之人,便要在此燙酒惜別,在此也留下了許多送別之詩。葉暢他們走得早,但亭子里已經有人,當他們經過時,葉暢突然聽得有人喊:「葉十一,葉十一!」

喊聲是亭子里傳來的,葉暢舉目望去,看到的卻是盧杞那張讓人生厭的藍臉。

雖然在長安城中,盧杞給他找了不少麻煩,葉暢卻沒有多少記恨,這廝就是這副心性,陰險詭譎。見他出現,葉暢心中明白,他必然是來嘲笑自己的。

「原來是盧郎君,莫非盧郎君也要離開長安,這麼早就在灞橋邊等著?」葉暢笑著招呼。

「等你呢,葉十一,今日可比較冷清啊,也沒有一個來送你的?」

葉暢笑道:「原來如此,你盧郎君不就是來送我的么?」

盧杞一愣,他此來可不是送葉暢,而是來嘲笑葉暢的。青龍寺球賽之後,他在長安城中的名聲便也直降,他現在還年少,因此還不夠深沉,躲在住處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出來。現在聽得葉暢被賜絹放還,他覺得這是最後嘲笑葉暢的機會了。

可是葉暢卻說他是來相送的!

「葉十一,我確實是來送你的。」盧杞在愣過之後也笑了:「說實話,你入京之後,見你種種手段層出不窮,我心中著實有幾分佩服。今日來,只是想見見,失意而回的你,是否還會手段層出不窮。」

「失意而回?」

「被天子遣回鄉中,難道不是失意而回?」

「我若說不是,你定然要說我嘴硬,我也懶得和你爭了。」葉暢笑著揮手:「自入長安以來,一直都占著你的上風,現在讓你佔一回吧。」

說完之後,他牽馬繼續前行,讓盧杞在他身後咬牙切齒。

盧杞實在不能理解,葉暢分明是被天子驅出長安城,為何還能如此淡定,彷彿離開長安是他自己的選擇。

若不是此前有過教訓,他幾乎恨不得立刻衝上去嘲笑葉暢了:他最討厭便是這副裝腔作勢裝模作樣!

葉暢一行踏上了灞橋,已經漸遠,盧杞站在送別亭中,望著他漸離去,終究不願意捨棄這個機會,因此揚聲大喊:「你不僅被天子逐出長安,你瞧瞧,這些時日你結交的人,有誰來相送?葉十一,你不過就是一個名不副實的小人罷了!」

「十一郎,他罵你啊。」聽得這一句,和尚道:「讓你的崑崙奴去揍他。」

當初看到葉暢買到這個骨骼粗大的崑崙奴,和尚便很好奇,得知葉暢是要買個打手,他對此是不屑一顧:崑崙奴性子憨厚,比還有些小狡猾的和尚還要老實,指望他當打手,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一般這種情形,我是開門放和尚。」葉暢哈哈大笑。

他旁若無人,邁步便走,彷彿生怕走慢了,李隆基會改變心意將他留在長安。他一行背影很快穿過灞橋這一段,已經到了那端,然後化成小小的黑點,盧杞站在亭中,遠遠相望,突然間覺得無聊至極。

這可比葉暢打他臉,讓他更覺得無趣。

「這廝絕對不是這種人,雲淡風輕……雲淡風輕絕對是裝出來的!」盧杞憤然想:「這廝胸襟狹隘,可謂我所僅見,他如何會對離開長安城如此泰然,一定是在裝!」

「他這麼早就離開,莫非就是知道今日不會有人來相送,故此早離,避免尷?若真是如此,方才就不該放過他,應該好生羞辱他一番才是!」

盧杞在說葉暢心胸狹隘的同時,卻忘了自己其實也是心胸狹隘的人。他在心中正念叨著,突然間一騎快馬從長安城中飛奔而出,快馬之上,有人大叫:「葉郎君,葉十一郎!做足球戲的葉郎君何在?」

盧杞忍不住道:「他已經走了,汝是何人?」

「吾乃隴右、河西節度使王公麾下,聽聞葉郎君大名,特來邀葉郎君前往一晤!」

盧杞情不自禁喃喃罵了一聲。

這位王公不是普通人,而是王忠嗣!

他的父親在與吐蕃人的戰爭中陣亡,當時他才年方九歲,被李隆基接入宮中撫養,幾乎是視為假子,精擅兵法,又得李隆基信任,如今手握隴右、河西二鎮精銳,正是大唐兵權最盛的人物。與他相比,今年新被任命為節帥的安祿山,還差得老遠!

而且此人甚得李隆基信重,推薦部下為將為官,李隆基幾乎都完全如其意。葉暢的名聲,竟然傳到了這王忠嗣耳中,他還派出人來相請,要邀葉暢去他的幕中!

盧杞心中頓時羨慕嫉妒恨,同時又極度快意。

葉暢走得早,好,實在太好了,錯過了王忠嗣的相邀,也就意味著在被天子逐放之後,他的又一條進身之路斷了。

當然,前題是這個自稱為王忠嗣麾下的傢伙不要去追。

想到這裡,盧杞眼珠一轉:「這位,你已經來晚了,葉郎君一個多時辰前就已經離開,而且他說了,他接下來要棄陸乘舟,順渭水南下,你已經追不上了。」

「啊呀,這該如何是好,王公聽聞葉郎君足球之戲能訓練步卒,便欲邀葉郎君往授……」

「葉郎君方才說了,他不願意出仕,既為天子放還,自此隱居山林求仙訪道。」盧杞煞有介事地道:「若只是請人授足球戲,長安城中遊俠兒蕭白朗,隨葉暢身邊時久,亦可授之!」

「蕭白朗,蕭白朗!」那人聽到這個名字,喃喃念了兩聲。現在既然追不上葉暢,也確實只有退而求其次了。

見此人驅馬轉身回長安,盧杞得意洋洋,自覺又壞了葉暢一次機遇,當真是心花怒放,恨不得要唱兩句小曲兒。他身邊數人都用異樣的目光看著他,盧杞不但不以為恥,反而感覺到一種痛快。

被別人畏懼而產生的痛快。

他還在回味這種痛快時,突然又見一人一騎揚塵而來,馬上之人,相貌清逸,儀錶飄然,隱隱有仙人之姿。他馬到了送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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