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大雪滿弓刀 第604章 攻守各難

守住九江城已然很不容易了,現在朱厚照又給王守仁傳了一道束手束腳的聖旨,實在太看得起王聖人了,王守仁最近的酒癮都被朱厚照給刺激得更重了,都是愁的。

人才同樣是人才,但在昏君手下做事和在明君手下做事的感覺便很不一樣,至少英明的弘治皇帝就絕對不會下這種昏庸之極的聖旨。

城外反軍旌旗招展,人聲鼎沸,黑壓壓的像一群螞蟻圍住了一塊腐肉,朱宸濠當然也不可能用全部的十萬兵馬去攻打一座城池,圍住九江城的兵馬最近已陸續分兵,兵分兩支分別向湖廣的武昌以及南直隸的徽州進發。

在朝廷正式的平叛命令還沒有傳遍天下之前,眼下唯一能擋住朱宸濠的只有王守仁,王守仁肩上的擔子不輕,他不僅要守住九江城不失,還要將朱宸濠分出去攻打武昌和徽州的兩支兵馬牽制住,不使這次叛亂禍延天下。

這實在是個很難很麻煩的事情,老實說,王守仁守九江城已經守得頗為艱難了,再怎樣智計百出堅守不移,手下畢竟只有一萬人不到的烏合之眾,更何況這個節骨眼上朱厚照還給他下了一道自縛手腳的聖旨……

幸好朱厚照有個皇帝的身份,不然天下不知有多少人用嘴跟張太后發生了不純潔關係,包括王聖人在內。

※※※

不論自己多不認同這道聖旨,既然接下來了,王守仁就不能不遵守,他不想此戰過後又被發配到某個不知名的鄉野荒地,一待就是幾年甚至半輩子,那種地方除了寡婦,毫無爽點。

千百年來,這片古老的大地上不知出了多少流芳百世的文人詩人,但真正被稱為聖人的卻只有那麼幾個,所以說聖人不是那麼好當的,他們不僅要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經歷尋常人想都不敢想的苦難,而且還要有足夠的學識,足夠的智慧,用以解決一切自己的或別人的麻煩。

面對寧王叛亂以及九江城目前的現狀,王守仁坐在箭樓灌了大半罈子烈酒後,竟讓他想出了一個辦法。

帶著微醺的眼睛瞟了一眼箭樓門外寸步不離的錢寧,王守仁打了個酒嗝兒,淡淡道:「錢寧……」

「在。」錢寧按刀躬身。

「你和你手下的人,潛出城給我做一件事……」

「王大人有何吩咐?」錢寧有些興奮,跟隨王守仁這麼久。他知道這位王大人有著通天的本事,他吩咐下來的事情一定對扭轉目前膠著的敵我態勢有著關鍵的作用,同時,這也意味著一份沉甸甸的軍功。

王守仁又打了個嗝兒,抬手遙指城外遠處的反軍營盤,以及營盤正中朱宸濠的白色帥帳,笑道:「看見那座大帳了嗎?」

「看見了。」

「衝進去把朱宸濠的腦袋砍下來給我,應該很簡單吧?」

錢寧臉色刷的一下慘白無比,凄然道:「王大人……」

「哈哈……逗你的!」王守仁使勁拍了一下錢寧的肩,將手中的小半壇酒遞到錢寧嘴邊,錢寧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張開嘴灌了幾口酒,白凈的臉色很快浮上一抹酡紅。

「從你手下選出數十人出來,我會命城中文吏抄數百份文告,你派人出城,將其散布到九江附近各大小城鎮……」

錢寧臉上的興奮之色消退:「就這樣?」

王守仁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如果你意猶未盡,尚有餘勇可賈……」

指了指城外朱宸濠的帥帳,王守仁道:「看見那座大帳了嗎?」

錢寧渾身一激靈,急忙抱拳躬身:「標下一定做到,否則提頭來見。」

抬頭看了王守仁一眼,錢寧補充道:「而且做完就回,絕不多事。」

王守仁不喜不悲點點頭,顯然他還是頗希望錢寧能多點事的。

看著錢寧的背影急匆匆離去,王守仁嘆了口氣,不知為自己還是為錢寧。

秦堪將錢寧派到他身邊保護他,不是沒有用意的,王守仁也看得出錢寧目光不正,品行邪性,在這座刀光劍影的九江城裡,尋個機會把錢寧弄死其實很簡單。

然而聖人畢竟是聖人,不教而誅謂之虐,錢寧沒做錯事以前,王守仁終究下不了殺手。

老友的未盡之意,只好辜負了。

※※※

成百上千份告示一夜之間在九江城附近蔓延,擴散。

這些告示迅速在附近城鎮被百姓轉發,內容差不多算是安民告示,上面的大概意思是,京師朝廷已知寧逆朱宸濠起兵叛亂,但是反軍只不過是一些盜匪山賊,烏合之眾,朝廷的命令已到了九江,平叛王師也即將進入江西境內,其中都督許泰領五萬大軍從南路進發,都督劉暉領四萬大軍從東路進發,汀贛巡撫王守仁所部,湖廣巡撫秦金所部,兩廣總督楊旦所部已同時收到朝廷命令,即日起兵,共計十六萬大軍分進合擊,是為平定叛軍,請百姓們放心,朝廷馬上將救你們於水火之中云云……

九江城外的反軍大營自然也截獲了許多告示,這些告示很快傳遞到朱宸濠面前。

朱宸濠在帥帳內跳腳大罵,別的內容且先不提,告示上「烏合之眾」四個字深深觸到了朱宸濠脆弱易碎的小心靈。

誰是烏合之眾?你王守仁才是烏合之眾!你全家都烏合之眾!

守城的官兵連兵器鎧甲都殘缺不全,那些兵丁殺本王麾下勇士時站沒站相。死在這群烏合之眾手下,本王的勇士們都不知道有多屈辱,你居然好意思說我是烏合之眾?

要臉嗎?羞不羞?

朱宸濠在帥帳內滔滔不絕問候了王守仁半個時辰,這才開始正視告示的內容。

這份內容卻令他頗有些心驚膽顫。

朱宸濠的臉色陰晴不定,眉梢不停跳動。

其實這份告示若在局外人眼裡看來很假,所謂朝廷的命令,所謂湖廣巡撫,兩廣總督奉命進擊平叛等等,仔細推敲的話漏洞頗多。

然而朱宸濠不在局外,他正身處局中,這次起兵叛亂已將他和全家的性命押上了賭桌。得失如此重要,容不得他有絲毫大意,一個小小的判斷失誤都有可能身首異處。

李士實和劉養正也坐在帥帳內,看著朱宸濠陰晴不定的臉色,二人沉默無語。

本來一切都在按他們的計畫慢慢實現,除了攻陷吉安府多花了幾天時間。以及眼前這座九江城有點難啃之外,其他的事情都很順利,李士實和劉養正甚至生出幾許竊喜和憧憬。朝廷的軍隊如此不堪一擊,說不定王爺真能奪了這座江山呢。

然而在九江卻碰到王守仁這樣的對手,朱宸濠起兵之前什麼都算到了,唯獨忘記請一位算命先生來為他算算流年,遇到王守仁顯然是朱宸濠流年不利。大家攻城守城打得多麼愉悅,多麼開心,你抽冷子玩這一出散布謠言算怎麼回事?

不講道理嘛!

「王爺,此必是王守仁疑兵之計,王爺不可理會,我軍當速速攻陷九江方為上策!」李士實終於開口了。

然而劉養正卻喜歡跟李士實唱反調,李士實既是王爺的親家,又有過當朝廷侍郎的資歷,連個進士都考不上的劉養正若再不表現表現,待王爺取了江山,可就只能輪到他喝湯了。

「王爺,疑兵所為何來?算算咱們起兵的日子,在吉安府城下耽擱了十來天,又在九江城下耽擱了半個月,至今仍無法破城,說來也有一個來月了,按朝廷軍驛快馬的時間來算,朝廷傳下命令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學生以為,王守仁散播的這些消息很有可能是真的,朝廷也該有所動作了。」

李士實氣壞了,平日里劉養正總是處處針對他,他氣量大可以忍,但這是關乎身家性命的大事,這劉養正仍不知輕重,一味為了爭寵和表現自己而盲目反對,這怎麼能忍?

「王爺不可聽劉養正胡說!此確為王守仁疑兵之計,王爺別忘了,咱們已分出兩支兵馬分襲武昌和徽州,王守仁的目的正是要王爺驚慌失措,將派出去的兵馬撤回來,然後朝廷聚而擊之,這是王守仁之計,王爺萬萬不可上當!」

朱宸濠猶疑不定,聽到二人爭辯,臉色愈發泛起鐵青。

一步天堂,一步地獄,說的就是他目前的處境。這一步邁左腳還是邁右腳,直接決定著他是生是死。

朱宸濠此刻總算明白他的先祖,第一代寧王朱權為何直到死的那一天也不敢造永樂皇帝的反,這些日子他才知道,造反簡直不是人乾的事,訓練軍隊,制衡屬下,攻守用計,最煩最痛苦的就是現在,情勢逼得他不得不做出關乎自己生死判斷的時候。

朱宸濠心中甚至隱隱生出幾分悔意。

造什麼反啊,繼續當那個無權卻有錢,王府妻妾如雲的逍遙王爺有什麼不好?為何腦子犯抽走上今天這條路?

帥帳內,朱宸濠在李士實和劉養正二人面前來回踱步,沉思了半個時辰,這才神情凝重地開口。

「傳令,分襲武昌和徽州的兩支兵馬火速撤回!」

李士實大急:「王爺!」

「不要說了!」朱宸濠神情冷峻道:「不錯,這很可能是王守仁的計,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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