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輕煙入五侯 第502章 正德削權

霸州城民怨深積,如同一個高溫下的火藥桶,即將處於爆炸的邊緣。

一個名叫唐子禾的女子款款走來,臉上帶著嫣然嫵媚的笑容,手裡卻執著一支火把,縴手輕悄一擲,火藥桶被她親手點燃。

風聲住,山雨來,漫天電閃雷鳴。

這個世界不止是朝廷的,同樣,這個世界也不止是男人的,舞台上的生旦凈末,你方唱罷我登場。

張茂的動作很快,而且頗有生意人的職業道德,結拜兄弟的屍首未寒,他連收斂骸骨都顧不上,當即便離開了龍泉寺趕往深山老巢,以最快的速度召集兩千餘山賊響馬,當晚便與唐子禾的三千人馬合兵一處,五千多人趁著漆黑的夜色,悄悄朝霸州城開拔而去。

北直隸之亂,自霸州而始。

※※※

轟轟轟!

震天的炮聲飛揚起漫天的硝煙。

京師西郊演武場,二十多門造作局新制出來的佛朗機炮同時開炮,炮火無情向遠方傾泄,幾乎頃刻間,一里外一座小山丘被轟成了平地,待到濃郁的硝煙散盡,山丘彷彿被人用鋒利的刀削去了起伏,只剩一片窪地。

「咳咳咳……好炮!」朱厚照從挖好的壕溝里鑽出來,使勁甩開面無人色的谷大用拽著他袖子的手,大笑道:「好厲害的炮!秦堪,這是你琢磨出來的新戰法嗎?」

朱厚照一邊咳一邊笑,嘴裡不時冒出一股黑煙,臉孔被熏得一片漆黑,只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如同剛剛渡了雷劫一般,神情非常狼狽,卻笑得很開心。

秦堪穿著一身銀色的盔甲,玉樹臨風站在朱厚照身後,比朱厚照聰明的是,秦堪臉上遮了一塊面巾,待到硝煙散去後才將面巾拿下。

嗯,依舊唇紅齒白,配上一身銀鎧甲,愈發風流俊朗,深具「滿樓紅袖招」的實力,將朱厚照襯托得像一片綠得不能再綠的綠葉。

硝煙散盡,秦堪這才笑道:「陛下,這是臣最近幾日琢磨出來的戰法,戰爭的勝負靠的不僅是主將的機謀和將士的勇武,更重要的是敵我雙方的國力,我大明的主要敵人來自北方的瓦剌和韃靼,他們世居草原大漠平原地帶,擅長騎兵衝鋒,兵鋒所指,所向披靡,故而我大明自永樂以後對北方作戰,往往敗多勝少,除了軍制和體力方面的原因外,更重要的是沒有找對應敵的方法,敵人拿騎兵進攻,我們拿步兵防禦,敵我力量如此懸殊,焉能不敗?」

「……敵人所長者,騎兵,我大明所長者,火器。若取己之長,而攻敵之短,我大明北方邊鎮的境況或可改變,比如說,若將數百門佛朗機炮在平原地帶一字排開,集中火力對敵人無差別炮轟,縱然敵人以萬騎向我軍衝鋒,在這數百門炮火的轟擊下,能逃出火力封鎖者相信絕對不多,有了這道封鎖線,我軍已處於不敗之地,若能令造作局改進鳥銃,使其拋去火繩點火的陋規,改用火石燧發,裝葯填葯的流程時間減少一半,於火炮後列三段或四段式分批開槍,就算敵人衝到面前百步,我們亦無所懼……」

朱厚照聽得眉飛色舞,神采飛揚,連連點頭道:「好好!秦堪,朕沒想到你一個文弱書生竟也精通武事,你這法子若然可行的話,朕定下旨命造作局工匠改進鳥銃……」

「陛下英明,臣建議我大明遼東可試用這種新戰法,將隊伍拉出去主動尋找戰機,進行一場小到中等規模的遭遇戰,用大規模火炮結合四段式鳥銃分批射擊,最後步兵結陣防禦,騎兵從側翼迂迴進攻,同時不斷總結經驗,隨時調整戰術,相信從此以後,我大明邊鎮的敗率會大大減少。」

朱厚照興奮大笑道:「好。朕這就下旨命遼東都司照此戰法試用一下,若成效斐然,朕明年御駕親征,親自剷平瓦剌韃靼,重振我永樂皇帝雄風!」

見朱厚照有些得意忘形,秦堪忍不住提醒道:「陛下,法子雖好,不過無論是大規模火炮集群還是鳥銃分段式射擊,它們都有一個無法忽視的缺點……」

「什麼缺點?」

秦堪苦笑道:「它們都很燒錢,火藥,炮彈,精鐵……這些都要花銀子買的,所以臣剛才說,戰爭靠的不僅是機謀和勇武,更重要的是一國國力強弱……」

朱厚照愣了片刻,扭頭找內庫總管馬永成,誰知今日西郊演武馬永成並未伴駕,只有谷大用常隨聖駕。

「大用,你知不知道內庫如今余銀多少?」

谷大用糾結半晌,苦笑道:「陛下,老奴不是內庫總管,此事委實不知,不過聽說今年五省礦稅已入京,估摸著有一百多萬兩吧。」

朱厚照根本沒有銀錢概念,聞言大喜,下飯館買單似的豪邁地一拍胸脯:「甚好,先打一場百萬兩銀子的仗,朕包了!」

秦堪不給他充土豪的機會,一盆冷水無情潑下來:「陛下,臣就這麼跟你說吧,一百萬兩銀子若全部拿回臣家裡,估計臣的夫人能給我一個笑臉看,若拿去打一場大仗,這個……真不夠。」

這盆冷水頓時澆滅了朱厚照所有的熱情,少年皇帝的笑臉僵住了。

許久之後,朱厚照幽幽嘆道:「秦堪啊……」

「臣在。」

「一百萬兩拿回家你夫人還只給個笑臉,……你家神獸名叫貔貅么?」

……

秦堪的意思很顯然,有錢才有資格打仗,沒錢就雙手護頭老實挨揍。

誰有錢誰大爺,放之四海皆準的真理,地主欺負佃戶是天經地義,佃戶欺負地主則聞所未聞,朱厚照可以對劉瑾又打又罵,反過頭來你讓劉瑾騎在朱厚照脖子上拉屎撒尿試試?

嚴格說來,朱厚照不是窮皇帝,正德元年國庫歲入近四百萬兩,還不包括糧食布帛瓷器等各種抵稅貨物,然而收入高開銷也大,軍餉和俸祿等固定開銷不說,僅大明目前藩王的開銷便大到一個很恐怖的數字,老朱家當皇帝的這一脈雖人丁不旺,但旁支的繁殖能力還是很值得肯定的,這年代的藩王像豬似的被圈養在各自的封地城池裡不準踏出一步,百無聊賴里,藩王們打發時間的方式便因性格而異,有的喜歡玩刺激玩心跳,於是像安化王那樣造反,還有的膽子小,玩不了刺激便只能玩美女,於是一窩又一窩的王二代王三代生下來,朝廷又不得不給他們名分,給了名分又不得不給他們待遇……

歷史上的大明滅亡有很多原因,權閹禍國,黨爭亡國,軍制糜爛,天災人禍……這其中藩王太多耗費國庫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大原因,如果當時的大明皇帝英明神武,在藩王中推行計畫生育政策,規定藩王一人超生全家結紮的話,大明的國祚少說也能多撐一百年。

沒錢是硬傷,這個硬傷令朱厚照頗為氣短,不過朱厚照到底是少年心性,垂頭喪氣半晌後,又恢複了精神。

「沒錢朕存錢便是,朕的內庫存兩年,存三年,存夠一千萬兩銀子,朕再集結重兵跟北方的韃子打一場硬仗,把咱們的國境從長城向北推行百里,千里,朕還年輕,何愁等不來這一日?」

朱厚照說這話時神采飛揚,神態睥睨,真正有了幾分雄視天下的帝王氣勢。

秦堪和谷大用躬身齊賀:「吾皇神武,社稷幸哉。」

朱厚照哈哈一笑,拽住秦堪的袖子道:「來,咱們再來一發……」

秦堪被朱厚照拽著踉蹌走了幾步,朱厚照忽然停下腳步,扭頭看著谷大用,彷彿不經意般道:「大用,朕忽然想起一件事,按制,司禮監掌印太監是不能兼領廠衛的,劉瑾既是司禮監掌印,再領西廠怕是不合適,安化王之亂平定以後,西廠朕便交給你領著啦。」

不僅是谷大用,連秦堪都愣住了。

這……是什麼信號?

秦堪呼吸停頓了一下,立馬察覺到,劉瑾離滅亡越來越近了,不論是朱厚照對劉瑾有了戒心也好,還是覺得司禮監權柄不宜過大也好,這都是一個極好的信號。

見谷大用仍懵懂地傻盯著朱厚照,秦堪捅了捅谷大用,低聲道:「谷公公,還愣著幹嘛?趕緊謝恩吶!」

谷大用渾身一激靈,立馬撲通一聲朝朱厚照跪下,感激地流著淚砰砰磕頭。

「老奴……老奴謝陛下隆恩!老奴定為陛下死而後已,以報皇恩浩蕩。」

朱厚照隨意地揮揮手,笑道:「行了行了,你也是東宮出來的老人兒,朕登基以來一直未給過你什麼實差,這回你就好好領著西廠,輔佐朕治好這片江山吧……」

頓了頓,朱厚照目光朝秦堪一瞟,忽然想起秦堪和劉瑾一直不合,導致他這個當皇帝的夾在中間左右為難,谷大用領了西廠可別又跟秦堪鬧出矛盾,否則他朱厚照會比現在更頭疼。

思忖片刻,朱厚照索性賣了個人情出去:「大用啊,你要謝也別謝朕,應該謝謝秦堪才是,若非他在朕面前極力推舉你,朕這一時半會兒還真沒想起你,你呀,回去後在京師城裡找個最貴的酒樓,請秦堪敞開了大吃大喝一頓。」

谷大用哪裡知道朱厚照心裡的彎彎繞兒,聞言立馬當了真,扭頭看著秦堪時,眼中充滿了感激之意,而且半分不作假。

確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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