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千二百四十三章 風起

慈園,惠安堂。

本是甄家前廳待客之正堂,肅然堂皇。

如今,卻是酒氣衝天。

不過想想也是,但凡甄頫清醒些,也不敢跑到慈園內鬧事……

若沒有甄玉嬛之事,賈環最多不過派人送他回府,見都不見一面。

可如今……

總要說清楚才是。

不過,他自然沒有興趣與一醉酒之人說話。

一邊安排人看住叫嚷不休的甄頫,一邊派人去甄家,接甄應嘉來說話。

……

「世叔。」

待甄應嘉得信,面色難看的匆匆而至後,賈環卻頭一次迎出了門,拱手行禮請安道。

甄應嘉許是沒想到能得到如此禮遇,面色稍緩了些,嘆息了聲,道:「寧侯,給你添麻煩了。」

目光落在舊園,甄應嘉眼神複雜的難以名狀。

甄家三四代人,六十多年都住在這裡。

如今,卻已換了主人……

賈環溫聲道:「世叔,喚小侄環哥兒便是。本是世交,又是老親,世叔是長輩呢。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裡面請吧。」

甄應嘉無言的點點頭,跟著賈環進了惠安堂。

曾經無數次,他在此宴賓客……

等二人進了惠安堂後,就看到醉意熏然的甄頫,一身劣質酒臭味,伏在一張几上,業已睡去。

甄應嘉看到此幕,又憤怒,又悲涼。

賈環道:「世叔坐。」

甄應嘉再嘆息一聲後,尋了一客位,緩緩落座。

賈環笑道:「世叔,不是小侄鳩佔鵲巢,小侄也不過在此暫歇一段時日。

待江南事了,還會回京的。

原本是在賈家榮寧街老宅里住,京里陛下擔心老宅年久無人住,沒了人氣,便將甄園暫借與小侄。」

甄應嘉聞言,苦笑道:「縱然他給了你,也算不得鳩佔鵲巢。這裡本是太上皇敕命建造,與老夫人養老的。

甄家當明白,這是給老夫人的,不是給甄家的。

如今老夫人去了,天家收回去,也是應當的。

可嘆甄家一些人,至今還弄不清自己的位置……」

賈環點點頭,道:「世叔果然是明白事理的。

小侄本想忙完這攤子事,再去給世叔請安,順便說說話。

世叔是長輩,本沒有小侄說話的地方。

不過小侄受過太夫人大恩,雖然太夫人只托小侄照顧好四妹妹,可四妹妹心系甄家,放心不下。

甄家若有閃失,她也過不好,小侄也就辜負了太夫人所託。」

甄應嘉聞言,想起嫁入宮中,地位尷尬堪憂的幼女,心中隱隱作痛。

賈環並不客氣,直言道:「原本小侄已經與陛下談好,因為東宮問題複雜,甄家四女不再適合入宮。

可既然四妹妹為了甄家,一心想要入宮,小侄就無法強攔。

既然四妹妹為了甄家這般苦心,甄家也當懂些道理才是。

陛下有旨意,命甄家去京城落腳,緣何世叔還不動身?

若是惡了聖意,逆了聖心,日後怕種禍不淺。

小侄還聽聞,甄家四處活動,尋遍江南諸官,想求情留在江南。

可甄家怎地不想想,江南最高官位,也不過兩江總督黃國培。

你問問他,可有膽量給陛下上書為甄家說情,讓甄家留在江南?」

甄應嘉被賈環說的面紅耳赤,因為不止甄頫,連他都不願進京。

他倒不是留戀江南富庶秀麗,只是覺得仕途富貴既然無望,不若留在江南文華之地,詩禮耕讀傳家也好。

賈環聽他這個借口後,嗤之以鼻。

道:「世叔,甄家當初號稱江南第一家。縱然總督巡撫上任,也必先拜會甄家。

甄家座落江南一甲子,根基支脈無處不在。

歷朝歷代,除卻前明徐家,還有哪個家族能有甄家這般富貴綿長過?

又如何讓當今陛下放心?

要知道,甄家上下,也只有世叔一人想著安分度日,詩禮傳家。

其他人,怕都不是這個心思呢。」

甄應嘉聞言,眼神痛苦,道:「如今,怕是我也做不得他們的主,當不得他們的家了。」

奉聖夫人一去後,甄應嘉老好人的性子,徹底壓不住甄家各房。

如今,哪還有人肯聽他的?

都是圍著他要銀子要宅子的。

賈環聞言,冷笑一聲,道:「世叔,人要作死,您又何必要強攔著?

願意隨世叔北上的,世叔您帶著去就是。

不願走的,就留下,自有人與他們清算!」

甄應嘉聞言,面色一變,眼神隱隱驚慌駭然道:「還要清算?」

賈環搖頭道:「總有人看不清這世道,愛拿著舊皇曆胡說八道,這種人被清算也是應當的。

世叔卻不用擔心,等世叔合計好,哪些人願意北上後,就打發人來告訴小侄一聲。

小侄去尋一條好船,只載世叔一家,前往長安都中。

到了神京,也不用擔心人生地不熟。

小侄早就打好招呼,只要甄家耕讀度日,就沒有任何人敢欺負到甄家頭上。

生計宅子自然也不用愁,小侄已經在朱雀門外善和坊,安排好了一處二進宅院,還在城南置辦了座三百畝的莊子。

不是小侄小氣,不捨得拿出大宅子,只是……

總要等宮裡那位氣平後才使得。

世叔,您說呢?」

甄應嘉聞言,滿臉感慨羞愧,道:「怎好用環哥兒你的銀子去置辦家業,這如何使得?甄家還能……」

他想強撐,卻撐不起。

甄家的近況,真的已經糟到了極致。

尤其是前幾日傳來都中的旨意,要甄家即刻進京。

自那起,連尋日里還願意接濟甄家的最後幾家舊交,都斷了聯繫。

唯恐擔上干係,惡了宮裡那人。

若非如此,甄頫也不會去喝廉價低劣的劣酒後,連慈園鬧事……

賈環笑道:「世叔,算起來咱們也是自己人。

小侄曾受奉聖夫人大恩,何況還有四妹妹的關係……」

甄應嘉自然想不到賈環和甄玉嬛能有什麼,只以為甄家再次受奉聖夫人的遺澤,一時間紅了眼圈。

論起來,他倒是比賈政還要純粹的讀書人。

賈政尚且在朝中打熬了這麼些年,光耳濡目染也能知不少俗世。

甄應嘉一輩子都在江南,始終被人哄著捧著奉承著。

奉聖夫人在時,他在江南一言可定乾坤,縱然總督巡撫都輕易不會違拗他。

如此,他又何須去懂什麼世道艱難?

然而一朝天下變色,甄家失勢,他也就只能束手無策了。

又說了幾句後,賈環打發人,將這對頹敗無助的叔侄倆送了回去。

……

翌日清晨。

慈園後花園內,又是一望無際的千嬌百媚。

那一二千年輕姑娘們,都褪去了花紅柳綠的錦衣,換上了素凈的細棉布裳,也都未盤頭簪發,全都將頭髮紮成一馬尾束在腦後,沿著玄武湖畔跑步。

一個個面色潮紅,嬌喘吁吁。

吐出芳香,氤氳成團,凝集在慈園上空……

賈環帶著家中一眾女子,在半坡平地上打完拳做完晨練後,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這套拳法是董明月和公孫羽合力完成的簡單版,以五禽戲為底,又發展改良了些。

時間倉促,如今她們只能做到這一步。

但好在現在大家都還年輕,活動開筋骨就好。

真正能改變造化的武功,董明月和公孫羽二人,還要許多年月來摩挲。

打完拳後,尤氏就笑眯眯的帶著香草,也就是曾經的秦可卿,離了去。

昨夜,賈環宿在她們屋子裡……

其中不可描述之禁忌刺激,讓尤氏有了開張吃三年的幸福感。

直到今晨,她面頰上依舊殘留著滿足的餘韻。

家裡女子多已是過來人,又怎會看不出名堂來?

若是換個旁人,定然羞赧的無法見人。

可尤氏的心態卻很好,她早已經不把自己當成眾人的嫂子了……

即使家裡人都因此,失去了平日里對她的尊敬,可也沒人當面嘲諷她什麼。

頂多,不給賈環好臉色看罷了……

只這樣,尤氏就很滿足了。

她從未幻想過有朝一日賈環那些女人能接受她,只要不打壓辱罵她,她就能安分度日。

她今年才三十齣頭,無兒無女,一輩子還有許多年甚至幾十年的光景。

榮華富貴的生活中,再能偶爾得到一些垂愛,她別無它求。

秦可卿,大概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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