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如意

「國老,何至於此?」

紫宸上書房內間,隆正帝坐於御案後,看著側面藤椅上的老人,感慨問道。

老人身旁,蘇培盛取了一件絨毯,替他蓋住了枯瘦的雙腿。

另一側,忠怡親王贏祥親自斟了一碗參茶奉上。

老人自然便是為贏秦效命超過一甲子年,功高勛著的李光地。

他並沒有誠惶誠恐的推辭,而是坦然接受。

看了眼腿上的絨毯,又接過贏祥手中的茶盅,對贏祥笑著點了點頭,喝了一口後,李光地布滿老年斑的臉上似乎多了分生氣,舒服了許多。

他眯著渾濁的眼睛,看向隆正帝,聲音依舊顫巍,道:「陛下,老臣所言非虛言。

老臣實在是太老了,已經快糊塗了。

不趁著頭腦還有些清醒趕緊退下,怕是要晚節不保啊。」

隆正帝眉頭微皺,摸不清這位國朝元老巨擘的心思到底是什麼,便道:「國老,縱然身體暫時不適,也只管安心修養便是。

朕再派兩名御醫常駐相府,所需藥材,只管從內務府里取。

內務府沒有,缺什麼便讓各地貢上。

只是國老莫再說什麼乞骸骨之事了,國老國之柱樑,朕離不開國老,朝廷,也離不開國老。

若無國老坐鎮,穩定朝綱,大秦的江山,現在是什麼樣都不知道……」

這句話,隆正帝說的是真心實意。

太上皇贏玄驟然駕崩,死的不明不白。

隆正帝上位,初掌大權,然而武將不親,文臣敵視。

這種情況下,說他的皇位危若累卵都不為過。

是李光地在奉先殿發下話來,讓神京都中各堂、各部、各司、各衙門口按部就班,照常運轉,不得有任何人妄言妄動。

誰膽敢在這個時候借故生起風波,想渾水摸魚,李光地便要取此人的項上人頭,以鎮江山。

正是這番話,才讓滿朝皆敵的隆正帝,坐穩了龍椅。

讓那些心懷叵測之輩,不敢輕舉妄動。

對於李光地之恩德,隆正帝打心底里感激。

聽出隆正帝的肺腑之言,李光地呵呵一笑,道:「又何須如此?太醫多了也無用,藥材家裡也堆了很多,怕是到死都用不完嘍,又何須再賜?」

說著,他微微轉頭,看向站在後面些,始終沉默不語,穆然肅立的張廷玉,道:「老臣說陛下頗有識人之能,卻不是諂媚之言。

衡臣沉穩大氣,不驕不躁,才華驚艷,手段老辣。

處理江南糧荒之策,讓人拍案叫絕。

陛下愛民如子,乃明君也。

衡臣幹練忠勤,乃賢臣也。

明君賢臣相合,大秦盛世可期。

而老臣暮朽之年,能放心無憂的安享太平晚年,亦是一大幸事。

還請陛下答允……」

說著,李光地又想起身行大禮參拜。

隆正帝連忙讓蘇培盛相扶,又讓張廷玉親自攙扶著李光地重新坐穩後,他與贏祥對視了眼,眼神閃爍。

若說李光地致仕,隆正帝心裡的真實心情,其實還是喜多於憂的。

李光地威望太高,德行太隆,門生故吏遍布大秦各省各州。

若非如此,當初他也沒有底氣發出那番穩定江山、殺氣騰騰的鎮天之語,讓社稷都為之安定。

在那個時候,隆正帝自然極為需要他的相助。

可是,到了現在,江山平定,皇位穩固之時,有這樣一個威望蓋主的元勛巨擘存在,連他這位皇帝都要陪著笑臉,就讓人心裡不那麼舒服了……

當然,李光地本人若沒有堅定的想要致仕,那隆正帝也絕不會有任何動作。

因為李光地太老了,且極少干政。

可既然他想徹底退出……

也是好的……

不過,隆正帝還是搖了搖頭。

李光地見之,已經掉光牙齒的嘴巴張開,嚯嚯笑道:「陛下非流俗帝王,老臣也非沽名釣譽之人,就不要作三辭三留之態了。」

隆正帝聞言黑臉一紅,他確實有這個打算,卻不想李光地這麼光棍兒,直接撩開……

心裡腹誹一句後,隆正帝道:「既然如此,國老就好生在相府養老便是。食親王雙俸,每年貢享。

朕也希望,能請國老常進宮說說話,得到國老的教誨。

至於懷德……」

懷德,李懷德,是李光地老來子。

李家獨此一根獨苗。

進士出身,如今在翰林院打熬資歷。

聽隆正帝的語氣,分明是想加恩李懷德。

李光地忙擺手道:「陛下,如意這孩子,天資平庸,能得進士,已經得到陛下莫大的恩典,豈可再有貪望?

如意能為不足,強登高位,對他而言,是禍非福。

老臣並無望子成龍之心,只要他無災無難,無饑寒困頓之憂,平安到老就足矣。

此乃老臣肺腑之言,還望陛下體諒老臣護子之私心。」

隆正帝自然能聽出李光地此番言語之真誠,卻更讓他感動莫名。

什麼是真正的國之純臣?

什麼是真正的高風亮節?

多少名臣,到了致仕時,最擔憂的,便是自家門楣府第,是自家的兒孫前程。

提出這樣那樣的要求,縱然不為過,也讓人心中不喜。

而且,這樣的人家,也沒見真能富貴幾代。

德行不足,縱然靠著恩典登上了高位,卻也成了埋禍之舉。

要知道,位置就這麼多,不知多少人在這個圈子裡拼搏廝殺,只為登高。

一切擋在前面的人,都是他們的敵人。

致仕之臣活著時還好,還能靠門生故舊庇佑一二。

一旦死了,家族傾倒不過彈指間。

但是,縱然如此,世人最終還是看不透。

真正是活出了智慧啊!

隆正帝語氣堅定道:「國老放心,懷德此生定然無憂。」

說著,又對蘇培盛道:「去將朕的如意取來。」

蘇培盛聞言眼睛一睜,卻不敢耽擱,悄無聲息的去了閣間,未幾,托著一黃錦墊底的托盤出來,托盤上,放著一把純白瑩潤的如意,雕紋飛鳳。

隆正帝從托盤上拿起如意,看了看,臉上擠出一抹笑意,道:「這柄如意,是朕的母后當年送給朕的,朕心愛之。

今日,朕就將它賜與懷德。

他小名既然叫如意,朕就讓他如意一生又如何?」

隆正帝口中的「母后」,自然不是慈寧宮中人事不知的那位。

而是太上皇的第三位皇后,孝懿仁皇后,無出,撫育隆正帝長大,視若親子……

「陛下……」

到了李光地這個境界,縱然心中感動莫名,也絕不至於太過失態。

只是,到底還是露出一抹震動感慨之色。

嘴角動了動,卻不知該如何謝恩。

隆正帝見之笑道:「相比於國老為朕做的,朕所贈之,實在微不足道。」

李光地聞言,欠了欠身子,道:「陛下乃明君也。」

此言說罷,上書房內忽然陷入了一陣安靜中。

該說的,都說罷了。

不該說的,也該說了……

最終,還是隆正帝想要掌控主動權,先開了口,道:「國老,關於賈環之事……」

李光地擺擺乾枯蒼老的手,道:「老臣不是昏聵糊塗了,非要仗著一點老臉逼迫陛下赦免賈環之過……」

贏祥、張廷玉二人聽到這句話,眼角都微微眯了眯。

李光地所言,是賈環之過,而不是賈環之罪。

就聽他繼續道:「賈小子今年不過十四五,卻已登絕高之位。

他身份又有些特殊,雖早先吃過些苦,但後面卻備受寵愛,甚至,得到太上皇和陛下兩代帝王之聖眷,可謂一帆風順。

讓他受些磋磨,對他而言,也是好事。」

隆正帝聞言,輕輕鬆了口氣,他還真怕眼前這位老者,提出一些讓他為難之極,卻無法拒絕的要求。

他看了眼贏祥,又與愛臣張廷玉對視了眼後,對李光地道:「國老當真老成謀國,朕也是這般想的。

朕視賈環若子侄,雖然怒他無法無天,卻不會當真將他如何……」

李光地笑了笑,他是真正在權謀算術中活成精的老狐,怎麼會猜不到隆正帝的打算?

他直白道:「陛下是想藉此機會,解除賈環的兵權,甚至,想讓賈環自此脫出武勛將門之列吧?」

解除賈環的兵權好理解,罷免了他的官職也就是了。

可後一句話,卻是鋪面而來的慘烈!

除爵!!

隆正帝聞言,面色一變,似心事被人道破,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倒是一旁的忠怡親王贏祥開口道:「李相爺,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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