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郊牧場上,賈環面色凜然,騎著戰馬,一路賓士。
每每路過有牧民時,牧戶見是賈環,就會立刻跪倒在地,而後行五體投地的大禮參拜。
相比於曾經窘迫困頓的苦悶生活,賈環帶給他們的新生活,讓他們發自肺腑的尊敬。
若是往日,遇到這樣行大禮的,賈環一定會停下來,笑著讓他們起來。
畢竟這些人,都是在為他辛勞放牧。
這些人和府里的丫鬟僕役們不同,那些僕婢雖說都是奴僕身份,可大戶人家的僕役和丫鬟,日子過的並不比尋常百姓差,甚至還更好。
逢年過節,或者遇到主子喜事時,發下來的獎賞,有時能夠普通百姓幾個月的生活了。
這還是普通的僕婢,若是像鴛鴦這樣的大丫鬟,嘿,她的私房銀子,絕不比一個普通地主人家少。
所以,對於這樣享著清福的人的行禮,賈環也就受了。
但這些牧戶們,數九寒冬,三伏酷暑,風雨霜雪,都要給他放牧。
真正的辛苦人,他們行禮,賈環自忖不好輕受。
只是,今日不同……
北風,乍起。
數十座蒙古包組成的蒙古包群遙遙可見。
經幡隨風飄揚,哈達翻飛。
賈環一行人的馬匹漸漸慢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對準了三百步開外,那一行人。
為首兩名老者,雖面白無須,相貌似有陰柔之氣,但一身氣勢驚人。
兩人負手而立,眯著眼,看著滾滾而來的騎行,眸中眼神波動。
「止。」
在距離對面一行人三十步時,賈環勒馬揚手,止住了後隊。
但他自己,又縱馬緩緩向前。
帖木兒和博爾赤等親兵雖然止住了馬,可烏遠和董千海二人,還是落後數步,跟了上前。
不過,三人最終還是在距離前方那群人十步之遙,住了馬。
賈環怔怔的看著前面這群人,就是他們,隱藏在幕後,捲起了神京城的滔天巨浪。
太上皇駕崩,天家四分五裂。
他們成功了。
藏身三十年,他們最終找到了機會,為先榮國「報仇雪恨」。
可是……
他們並未收手,還想繼續瘋狂下去。
他們害死了寧至,害死了謝瓊,害死了上萬……不,算上西北戰歿的黃沙老卒,他們害死了近十萬大軍。
他們……
就在賈環怔怔出神時,董千海眉頭微皺,不動聲色間,屈指一彈,一道勁風飛射在賈環背後。
賈環微微一震,回過神來,看著前面面色微微異樣的眾人。
他翻身下馬,走上前,拱了拱手,沉聲道:「可有密室?」
為首的兩位老者,眼波閃動的愈發激烈了,其中一人點點頭,手向後一比,道:「請。」
聲音細銳。
賈環卻沒有先走,而是轉身對後面要跟上的董千海和烏遠道:「岳父,遠叔,你們在這就可以了……」
董千海和烏遠兩人聞言,一起皺起了眉頭,看向賈環。
賈環輕輕一笑,道:「如果……在這裡都有危險,那天下之大,何處還有我賈家容身之處?」
此言一出,董千海和烏遠權當放屁。
可其他那些臉生的人,尤其是當中的數位老者,無不面色動容。
董、烏二人見狀,便不再強求,緩緩的點點頭。
而後,賈環轉過身,對身旁老者點點頭後,大步往裡走去,轉眼間,一群人消失在蒙古包間。
……
賈環始終走在最前面,按照後面一名老者的不住指點,打開密室入口。
並不在蒙古包內,而是在一座羊圈旁的草谷邊,拉起一塊看似是墊腳的,半截埋在泥土中的陳舊石板,露出下方一個黑漆漆的地道。
根本沒有任何猶豫或者忌憚,賈環就那樣堂而皇之的,順著地道台階走了下去。
也就這樣,將後背完全交給了後方……
後面諸人見之,相互對視了眼。
這個時候,如果有人想殺賈環,真的不費吹灰之力……
不過,後面幾位老者的眼神中,自然不可能是殺意,而是一種,淡淡的感動和親近,不枉他們……
三十年的等待!
沒有多耽擱,一行人就緊跟著賈環下了地道。
賈環走下最後一個台階後,放眼打量起下面的這座密室。
密室內點著幾盞大羊角燈。
這是一座類似於地窖一樣的密室,很粗陋。
但在密室的四周牆土上,還開了幾條密道。
可以看出,他們做了許多準備。
只是不知道這些密道,到底有多長,又通往哪裡……
但很顯然,若有人想圍住他們,很難。
下密室的人不多,除了賈環外,還有為首的那兩個老者,以及其他的四位老人,六名中年人,和三個年輕人。
年輕人中,甚至有一個女孩子。
不過可以看出,這些人,都身手不凡。
賈環走在最前頭,一直走到密室的最裡面,看了看身旁的一條密道出口,不過黑乎乎的看不清什麼。
他就不再多看,緩緩轉過身,看向身後的眾人……
「黃德(占超),參見少主!」
為首的兩名老者,面容動容之極,聲音尖銳但極其激動。
似乎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好久……
兩人行大禮參拜。
兩人身後,四名皓首蒼顏的老者也齊齊跪下,大禮拜道:「吾等參見少主!」
四名老者身後,是六名看起來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看起來都頗為沉穩,六人跟在四名老者身後,也一起拜下:「吾等參見少主。」
六名中年人身後的三名年輕人,看了一地的長輩跪在那裡,面色變了變,猶豫了下,但最終還是拜了下去:「吾等參見少主!」
這一幕,並不出乎賈環的預料……
只是,他面色依舊動容,看著地上為首的兩名老者,喃喃道:「王李郭趙孫、於周古海楊、董占黃……
雲旗十三將,雲旗,十三將……」
為首的一名老者抬起頭,顫聲道:「少主也知道我們?」
賈環慘笑一聲,心裡苦澀非常。我豈止知道你們……
不過面上,清澈的眼睛,卻與那位名喚黃德的老者對視著,一字一句緩緩動情道:「三十年,雲旗十三將,已經消失了整整三十年,黃爺爺,你們到哪裡去了?」
「黃爺爺」三個字,如利劍一般,刺透了黃德老人的心,他一雙犀利老眼中,老淚頃刻間滾滾落下,他細銳的聲音,哽咽道:「少主,少主哇……」
這一聲呼喚中,蘊藏了多少辛酸和血淚。
三十年,整整三十年!
隱姓埋名,不見天日……
為了舊主,為了報仇!
他們甚至不惜自殘!
如今,能聞得舊主之孫的這一聲尊稱,黃德心中,百味難名。
不止是他,一旁的占超,和後面的四個老者,皆無不淚流滿面,面色無比激動的看著賈環……
看到這一幕,饒是賈環心中別有打算,依舊動容無比。
若非……
且再看看吧……
「少主,為了給將主及十萬將士,報得血海深仇。
為了,不讓贏玄老狗斬草除根,危害國公府……
我等殘將余兵,不得不隱藏於暗處,苟且偷生,暗中積蓄力量,以待復仇之日!
幸得國公爺在天之靈保佑,終殺贏玄老狗!
少主,吾等,不負國公爺啊!」
黃德身旁,名喚占超的老者,尖聲激動道。
說罷,諸位老人又紛紛落下熱淚。
賈環聞言,深吸一口氣,撩開衣衫前擺,與對面眾人對著跪下,深深拜下……
「少主不可!!」
「少主……」
一陣勸阻聲起,但賈環還是堅決的拜下,禮罷,他看著面色動容的黃、佔二老,道:「兩位爺爺,義氣千古,忠肝義膽!
為我賈家,付出了太多太多。
此禮不拜,小子心中難寧!」
「少主,快快起身,快快起身。」
「兩位爺爺,還有諸位,請一起起身吧……
我賈環,薄德小兒,如何能承受得起諸位大禮?」
說著,賈環攙扶著黃德、占超兩位老者,站起身來。
後面諸人跟著站起了身。
黃德和占超兩人目光近乎貪婪的打量著賈環,兩人越看越滿意,越看眼睛越亮,尤其是近距離感到賈環體內強悍的內勁時,二老對視一眼,而後齊齊大笑出聲。
細銳而激動的笑聲,回蕩在密室內。
「好!」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