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爺,揚州知府郭志榮是隆正三年己卯科二甲進士,字原一,號恕齋。為人頗好書法,人贊其有蔡黃米蘇之才。並自言極度清廉,雖然家財萬貫,卻無一是受賄所得,皆為賣字所有……」
緊跟在賈環身後,索藍宇快速介紹道。
饒是賈環此刻心煩氣悶,可是聽到這兒還是忍不住氣笑了,他頓住腳道:「這揚州府自古以來也算是人傑地靈之望地了,怎麼如今盡出這些個王八賊羔子,當了婊砸還立牌坊。文人的花樣兒活這麼多?」
索藍宇聞言,有些尷尬的笑了笑,道:「三爺,這個郭志榮怕是沒你想的那麼複雜。他是真不知道那些高價買字的人,其實心中另有打算。他也真覺得自己的字寫到了蔡黃米蘇的境界……」
賈環扭頭看他,不可思議道:「你剛不說他是哪一科的什麼二甲進士?這麼愚蠢他是怎麼考上的?花銀子買的?」
索藍宇賠笑道:「三爺說笑了,國家掄才大典,豈會有這種事發生……」
「屁!」
賈環不屑道:「你真當我是孩子?歷朝歷代,你們文人何曾少了這些齷齪?行了,不擠兌你了,不然回頭風哥找我鬧。按照你的意思,這郭志榮就是一天真的糊塗蟲?」
索藍宇點頭,道:「差不離兒就是這個意思,但他經學特別出眾,自幼便有神童之名。國朝文壇上,也頗有幾分名望。郭志榮自身從來沒有想過要做多大的官兒,一心醉心於經義和書法。但偏是這樣,他陞官的速度反而越快。十幾年,就從七品升到了正四品。今年不過三十來歲,日後少不得一個閣臣之位。」
賈環聽得皺眉,道:「那你說,他找我來做什麼?」
索藍宇搖頭笑道:「他這種非常之人,我著實猜不出他的心思。
照理說,經過昨夜一戰,三爺的威望算是徹底打出去了。
這揚州上下都應該噤聲才是,可偏他巴巴兒的跑來,搞不明白,著實搞不明白。」
賈環哼了聲,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走!我倒要看看這老小子想搞什麼名堂。」
「三爺三爺……」
賈環回頭皺眉看向索藍宇,道:「又怎麼了?」
索藍宇笑道:「我是想提醒三爺,若談的不妥,三爺千萬要控制住自己的性子,別動手,千萬別動手。三爺跟勛貴子弟動手可以,跟武臣武將動手都行,但是不能對郭志榮這樣的人動手……」
「咦,我說你什麼意思?」
賈環不悅的看著索藍宇道:「文人就比勛貴和武將嬌貴?打不得?」
索藍宇苦笑道:「不是嬌貴不嬌貴的問題,而是……
雖然現在不說什麼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了。
但是,不明說歸不明說,可世間的主流想法其實還是這一套。
郭志榮在國朝文壇上都很有幾分名氣,頗得幾位大賢的欣賞。
這幾位大賢,就連太上皇都要給幾分顏面……
三爺若是一個沒忍住,將郭志榮給打了,那……可得不償失啊!」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啰里啰嗦的,唐僧一樣,婆婆嘴!」
……
「你再說一遍!!」
「三爺,三爺冷靜啊!三爺冷靜……」
「就是你,不是你是誰?」
「你再說一遍!信不信老子我揍你!」
賈環滿臉漲紅,擼起袖子的手抓著一個白白胖胖,留著兩撇八字黑須的中年男子的領口,單手將他舉起,怒喊道。
這白胖男子在這種形式下居然還不慫,居高臨下的瞪著賈環,一臉正氣道:「就是你,不是你是誰?
你好狠毒的手段,周汝南已經身死,你還不放過他,居然殺他滿門!
金三斤已經被你抓了起來,你又霸佔了他的女兒,居然還不罷休,竟然將他的三個嫡子,五個庶子,盡皆殺害。
好狠毒的心,你好狠毒的心!
來啊,你只管殺了我,就是死,我也要替這些無辜枉死之人鳴冤!」
「你鳴你娘的冤!」
「砰!」
賈環聞言怒到極致,最終還是沒忍住,一拳砸到這白胖子的臉上。
好在他心裡還有數,沒用上內勁,否則這白胖子官兒就是有八條命也得用完。
可即使如此,白胖子一邊臉還是迅速的腫了起來。
「你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會屈服於你的淫威!你這個罪惡滔天的兇手!」
那白胖子官兒也有楞勁兒,即使被打的眼冒金星,可還是死咬著賈環不放。
「郭大人,你真是冤枉我家爵爺了。昨夜我們一夜都在清剿白蓮教和明教,哪有功夫去理會什麼周家、金家?」
索藍宇極為頭疼的勸著架,誠懇地說道。
這白胖子官兒,自然就是揚州知府郭志榮,天真,爛漫……
「呸!」
郭志榮絲毫不信,非但不領情,還啐了索藍宇一頭,瞪著眼罵道:「虧你還是武威堂索家子弟,索家『書稱二妙,學博五經』之名,都讓你這個不肖子孫給敗壞了!助紂為孽的混賬……
你以為本府是傻子嗎?他還用親自動手?
他出身公侯之家,位高權重,又會蒙蔽聖聰,邀寵聖眷,麾下爪牙無數,自有狗腿子替他賣命。
哼!那金家和周家,都是樂善好施之家,就算偶有衝撞,何至於讓人家破人亡?
更無恥者,他居然還霸佔人家的女兒……」
「我操!」
「砰!」
「三爺,打不得,打不得啊!」
……
「金三斤,起來!」
賈環一手拖著官服散落,官帽不知何所在,髮髻更是一塌糊塗的郭志榮,一手示意牢役將鹽政衙門的牢門打開,嘴裡朝牢里呼喊道。
不過讓他有些意外的是,金鳳這女子居然也在牢里?
她怎麼進來的?
牢頭兒走了過來,見賈環眼睛在金鳳身上上下打量了番,皺起眉頭後,牢頭兒咧著大嘴呲著黃牙,滿臉堆笑的賠笑道:「爵爺,小的見她實在是太有孝心了,所以……這個……」
「開門,滾!」
賈環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後,嘴裡擠出三個字。
「是是,這就滾……哦不,這就開門,這就開門……」
牢頭三下兩下開了門後,躬身就要倒退出去。
「收的東西拿出來。」
賈環一邊拖著郭志榮往牢里走,一邊冷冷的道。
牢頭兒聞言,「啪」的一下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子,然後賠笑道:「瞧我這狗腦袋,剛說好了就幫姑娘收一會兒,怕弄丟了,忘還了……」
說著,從懷裡拿出一支金步搖來,金燦燦的,釵上鑲嵌有碧玉和寶石,一看就知不是俗物,名貴非凡。
難怪金鳳能進來……
牢頭兒將金步搖悄悄的遞給了怔在那裡的金鳳後,便屏住呼吸,頭也不回的逃走了……
「金三斤,你兒子死了,都死了。」
賈環將郭志榮丟在地上後,對垢容滿面的金三斤說道。
金三斤原本堆積出的笑臉瞬間凝滯了,雙眼空洞的看著賈環,眼中殘留著震驚,恐怒……
「我不知道你在外面還有沒有私生子,不過這些對我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個死心眼兒的豬頭三,非要說是我殺的你那幾個兒子,你幫我解釋一……」
「啊!!」
「啊!!」
「江春!」
「黃俊泰!」
「王德成!」
「你們不得好死,你們都不得好死啊!我金三斤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們!」
賈環還沒說完,就見金三斤忽然爆發了。
他面容猙獰,眼睛似要爆出來一般,一張肥的流油的臉搐在一起,牙齒死死的咬著,喉嚨里發出絕望野獸臨死前的悲呼。
「爹!」
金鳳見狀,顧不得兄弟們逝世的痛苦,撲到了金三斤身上,雙手掰著他的下頜,唯恐他咬舌自盡……
賈環沒心沒肺的似乎沒看到一樣,一把拉起地上狼狽的郭志榮,道:「聽到了嗎?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以金三斤的精明,要真是本爵乾的,你以為他猜不出來?
也就你這頭蠢豬,沒腦子一頭闖進來。
虧你運氣好,碰到我這麼一個性格冷靜肯講道理的人,要是換我兄弟牛奔來,看他不把你屎給打出來。」
郭志榮怎麼肯認輸:「呸!金三斤在牢里關著,他怎麼會知道自己兒子是誰害的?江春乃是國朝有名的大善人,他會害人,誰信?」
「你真他嗎蠢豬一頭!」
賈環今日本來心裡就邪火極盛,此刻見這郭志榮和茅房裡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死不認理,偏還擺出一副不畏懼強權的噁心嘴臉,賈環見之後怎麼都壓抑不住心裡的惱火,揮起拳頭就要繼續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