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誰主沉浮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小城

在賀蘭山的遮蔽下,朔方道西北方向黃河所流經的區域有著一種奇特的富饒的景象。這種富饒在北方之地很是罕見。但其實說奇怪也不奇怪,茫茫黃河在這一帶並非是以自東而西的走向流淌,而是拐了個「幾」字形的大彎自南往北的穿行過這片土地。於是,在河流兩岸便形成了一大片廣袤肥沃而豐饒的土地。自古以來,這片區域因為這種得天獨厚的自然優勢而有了一個聞名天下的稱謂——塞上江南。

這個稱呼一點也不誇張。在這片土地上,不僅有大片水草豐茂的畜牧之處,還有能出產優質稻米的水田。要知道,大唐全境之中,除了淮河以南之地,北方能種植出稻米之處屈指可數,西北之地更是僅有這片土地了。而且因為地處西北,陽光照射充分,而且晝夜溫差較大,這裡的稻米雖然產量略低,但卻米質奇佳。煮出來的飯,熬出來的粥,或者是蒸出來的米糕,做出來的米線都是顆粒飽滿,噴香可口。正因如此,朔方道出產的大米價格昂貴,非豪奢大戶皇親國戚難以企及,大多是供給宮廷貴族享用,或者是豪華酒樓之中供有錢人享用。

吳忠縣城便屬於這塞上江南中的一座小小的縣城,它位於賀蘭山東南,距離大唐新皇李瑁登基的靈州不過三百餘里,是黃河拐彎往北的一處起點。自吳忠往北數百里的黃河流經之地,便是一片在賀蘭山庇佑下的豐茂之地,而吳忠縣自然是這片豐饒土地上的一顆明珠。在以前,這裡的人家無論是放牧牛羊馬匹或者是耕種水田,抑或是那些黃河上架舟打漁的漁人,他們的日子過得都還是挺不錯的。忙時種田放牧,閑時去賀蘭山中打獵,過著一種比較愜意安寧的生活。

然而這一切在一年多前便被安祿山的叛軍所打破,雖然安祿山的兵馬並沒有深入到偏僻之地,在吳忠也不過是攻下了縣城而已。但人們對於叛軍的恐慌還是讓他們開始逃亡。一些人往南逃難,進入了隴右道劍南道,還有一部分人躲進了賀蘭山中,忍凍挨餓熬了半年多時間。直到去年八月間,王源率神策軍橫掃長安周邊城池時,才逼得叛軍不得不往東撤退,這裡才告收復。這之後大量的百姓回到故土,重新開始收拾家園土地,但因為收復後農時已過,很多莊稼已經無法種植,所以剩下的半年同樣過得艱難。

但無論如何,他們熬過了這幾個月的煎熬,春暖花開之時,面對肥沃的土地和依舊流淌在身邊的黃河,百姓們心中充滿了希望。然而就在他們滿心期待著要大幹一場今年要個好收成的時候,另一場災難無情的降臨了。三月里,第一隊回紇人騎著馬踏上了這片土地,這之後,這裡便成了地獄。回紇人肆意的劫掠財物,無情的殺戮百姓們,奪走他們妻兒姐妹,到處無惡不作。百姓們期待著朝廷的救援,甚至有人徒步數百里趕往靈州求救,希望駐紮在靈州的唐軍能出手驅逐回紇人。然而他們得到的是讓人寒心的消息,有人告訴這些百姓,懷遠郡所屬的吳忠縣懷遠城已經全部被朝廷抵押給了回紇人。回紇人成了這幾處城池的主人。

百姓們憤怒難言,失望難言。他們不得不再一次的大舉逃亡,避免被殺戮和被擄掠的命運。他們不明白的是,朝廷為何會放棄這片富庶之地。寧遠郡所屬的一帶正是一片最為豐茂之地,也是最靠近黃河的一片地域。每年這裡產出牛羊馬匹千萬,優質稻米百千萬石,朝廷怎麼會這麼捨得這麼大方。

百姓們不懂的是,正是因為這裡的富庶豐饒,他才成了回紇大汗骨力裴羅眼中的一塊肥肉。骨力裴羅早就看上了這片豐饒之地,在首次借兵得到了豐州和受降城之後,第二次李瑁要求借兵的時候骨力裴羅毫不猶豫的提出了以懷遠郡作為交換抵押的條件。一則,懷遠郡在豐州和受降城西南方,地域相連,得到了這兩處,便等於將勢力範圍往南推進了幾百里。其二,這片沃野水田的產出可以就近供養在南邊的駐軍,因為這裡自己是一定要駐紮重兵的,而光是懷遠郡所屬的三座縣城的大片地方,便足可供養數萬兵馬之需了。

當然,土地的豐饒並非是骨力裴羅得到這裡的全部原因,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這片土地的地勢。一旦得到了這片土地,所謂的賀蘭山天險便不復存在,最令人頭痛的黃河天險也不負存在,困擾著大舉南下的兩道難題在瞬間得到解決。一旦自己將來意圖南下進攻,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從賀蘭山山谷通道中增兵至懷遠吳忠兩城,這兩處的黃河渡口均平緩開闊,是絕佳的渡河之處。更妙的是,這裡已經屬於了自己,自己可以大膽放肆的渡河,而無需擔心任何人的進攻。這戰略上的考慮,在世骨力裴羅最在意之處。

當然,李光弼對這裡的戰略位置的重要是很清楚的,他提出將豐州東邊的勝州作為抵押城池交換兵馬,但骨力裴羅一口回絕。李光弼是個精明人,他給的勝州雖也是邊境要地,地盤面積甚至比懷遠郡的地盤還大,但骨力裴羅可不會上李光弼的當。勝州地盤雖大,但所轄大片都是鳥不拉屎的沙漠戈壁,草都沒一根,要來何用?雖然是大唐邊境要鎮,得到了勝州可將大唐西北的邊境全部掌握在手中,但骨力裴羅根本不需要得到整片北方的邊境入口,他已經有了豐州受降城這兩處入口,根本就不需要再多一片入口。對骨力裴羅而言,解決養兵的問題和黃河天險的問題才更為實惠。

在經過一番討價還價之後,最後還是李瑁出來拍了板,同意了骨力裴羅的條件。李瑁根本不懂戰略位置的重要性,他還以為兩處地方都差不多,都是窮鄉僻壤之地。眼下他最需要的便是回紇人的兵馬,所以這些地方回紇人要便給他便是,將來能拿回來便拿回來,真正拿不回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為此他還將李光弼責怪了一頓,說他不分輕重緩急,這時候還跟回紇人討價還價作甚。李光弼也很無奈,但勢在必行,倒也只能如此。唯一的期望便是將來這幫回紇人能守信用,將來還能贖回來。否則今日這場交易必是將來的大麻煩了。

……

熱辣的太陽當空照射,沒有人耕種和打理的土地上滿是藤蔓野草,顯得雜亂頹敗。流淌的黃河像一條黃色的巨龍緩緩往北,陽光下水波粼粼,安靜祥和。

在距離吳忠縣十五里處的灼熱的大地上,一個黑色的移動的影子出現在了隆起的地平線上。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直至無數個黑色的影子如雨後春筍一般冒了出來,出現在遠方的地平線上,綿延數里之寬,鋪滿了整片大地。無數柄兵刃指向天空,在陽光下閃耀著刺目的反光,白花花一片,就像黃河河面上的水波的波紋。大地也微微的發出沉悶的顫抖聲響,那是數萬隻馬蹄在地面踏行的身響。幸而地面上草葉繁茂,否則必是煙塵四起之勢了。

這隻兵馬正是柳鈞親自率領的騎兵前營的一萬名騎兵。在慶州休整數日後,柳鈞奉王源之命率領騎兵先行往北抵近,這一萬名騎兵正是突前的一部,他們的目標便是坐落於十五里外黃河岸邊的吳忠縣城。本來柳鈞並不需要參與前營的行動,但他覺得,這北上的第一戰必須要勝的乾淨利落,不能拖泥帶水。只有一舉奪回吳忠縣城,方可搶奪吳忠城西北的黃河渡口,為後方的大軍渡河創造有利的條件。

大軍下了一座隆起坡地,左邊已經能看到緩緩流淌的黃河的河水了,隊伍前方騎在馬背上的柳鈞勒住了韁繩。

「常有旺。」

「末將在。」騎兵前營統領常有旺策馬從側趕上,拱手應諾。

「斥候回來了么?吳忠縣城距此還有多遠。」柳鈞問道。

「稟報柳大將軍,還有十五里。前方過了那片樹林密布的山崗,應該便可目視可見了。」常有旺沉聲道。

柳鈞的手搭涼棚遮住刺目的陽光,往前極目眺望。前方鬱鬱蔥蔥的地面上草樹連天,像是一片綠色的地毯鋪到天邊。樹木的遮蔽之下,什麼也看不見,既無人煙也無村舍城池。

「兄弟們都熱的夠嗆,這地方窩著風,太陽又毒辣。柳大將軍,是否停下來休整一番。人馬也喝點水吃點東西。反正已經到了吳忠縣了,休息恢複一下,兄弟們便準備攻城了。」常有旺沉聲請求道。

柳鈞看了看身邊的眾人,每個人都被陽光暴晒的如同快要蒸熟的蝦米,臉上脖子上一片紅彤彤的。這種天氣之下,穿著厚重的盔甲,裡邊還有襯衣,可以想像是多麼的痛苦。柳鈞自己便知道,自己的靴子里都滑溜溜的,怕都是汗水,黏糊糊難受的要命。

「好,便原地休整,喝水吃飯。常有旺,你跟著我去前方山樑上瞧一瞧。也好擬定進攻之策。」柳鈞下令道。

「柳大將軍也還是歇息一會吧,也不急在這一時。您不也熱的夠嗆么?咱們都已經急行四日了,何必這麼著急。只是一座小小的縣城罷了。一會兒柳將軍您督戰,看我老常帶五千人一個時辰便拿下此城。」常有旺道。

柳鈞笑道:「常有旺,您倒是信心滿滿啊。臨行前大帥如何囑咐的?要這次我們面對的是回紇兵馬,可不能掉以輕心。今日六月初八,大帥要我們初九之前攻下吳忠,打通通向西岸的渡河通道,這次我們騎兵為先鋒,可不能壞了大事。」

常有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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