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誰主沉浮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人非

王源本不打算送出城,但這畢竟是最後一次送別玄宗,再見面不知何年何月,於是便也說服自己送出了城。但只送出里許之地後,便和韋見素李宓等人迴轉城來。一路上眾人皆沉默不語,王源也沒有說話,大伙兒都有些心不在焉。但其實從每個人的表情上,王源都看出了一種如釋重負之感。

王源知道他們心裡在想什麼,自己其實也有一種如釋重負之感。在經過了無數的矛盾和猶豫之後,送玄宗歸京這一步終於邁了出去,而這一步邁出之後,便將是一條不歸之路,一條只能向前無法後退的道路。

對王源而言,眼前的一切還是一團迷霧。那迷霧之下到底是一條康庄大道,通向金碧輝煌的未來,還是一條遍布荊棘的懸崖深淵?誰也不知道。但無論如何,這一步終於邁了出去。王源就是那樣的人,一旦做出了決斷,便不會再去考慮其他,只管全心全意的朝著前方挺進便是。至於這一步踏出需要多大的勇氣,需要多大的魄力和煎熬,需要經受多少內心的拷問,無人知曉。王源也不會對任何人說出,這都是他內心中的秘密,永遠不會對外人袒露的秘密。

若說送玄宗回京是邁出的一步不可回頭之路的話,那麼為了迎接接下來的重重考驗,王源需要做的事情很多很多。最多十日,玄宗的車駕將抵達長安城下,到那時一切便見分曉。王源要做的便是加緊準備出兵的事宜,他決定七日後率大軍抵達隴右道東北方的慶州,並在玄宗抵達長安的當日發動對回紇人的進攻。

同時,早已按捺不住的李珙李璲等人的兵馬也可以通知他們出兵了。當回紇騎兵不得不撤離長安前來於自己作戰的時候,李珙和李璲的兵馬便是發動對李瑁討伐的時候。當然前提是,李瑁拒絕玄宗入長安,李珙和李璲便有了發動討伐的理由。

總之,玄宗的離開只是個開始,真正的生死搏鬥即將展開。王源的心情既忐忑,同時又極為興奮。王源自知他已經打開了一個盒子。那盒子里到底是精美的天賜之物的獎賞,還是一個能讓自己粉身碎骨的炸彈,王源並不知道。但正是這種未知,給了他無窮的樂趣。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王源已經脫胎換骨,和當初那個降臨在永安坊中的普通的靈魂判若兩人了。

……

五月十三日午後,長安城太極宮萬春殿後園的涼亭之中,李瑁和李光弼正對坐於此。兩人面前的石桌上擺著一封信。嚴格來說,那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封被撕成了幾片的破碎的信箋。就在剛才,李瑁看了這份信,怒火中燒之際,將那封信給撕成了數片。

「來了,他還是來了。他非要來京城?他就不能不來么?為何偏偏要做朕頭上的那片烏雲,為何陰魂不散的纏著朕?朕已經在他的陰影下夾著尾巴生活了三十年,時至今日,為何還要讓朕不得安生?為什麼?」李瑁拍著大腿喃喃道,滿臉的怒容之中帶著一絲無奈。

「陛下息怒,陛下切莫亂了方寸。太上皇的車駕雖到了金州,但還有三四日才會抵達長安了。所以陛下還有考慮的應對的時間。眼下不是發怒的時候,陛下該做出決斷了。」李光弼沉聲道。

「做什麼決斷?朕決不能讓他進京,絕對不成!朕太了解父皇了,他一旦回到長安,那便是放虎歸山。搞不好朕會一夜回到從前,哪天朕睜開眼,皇位上便換人了。不成,朕不能讓他回來。」李瑁將手劇烈的擺動著,頭搖的像是撥浪鼓。

「陛下的心情臣是理解的,但若不讓太上皇回來,恐怕也是不合適的。畢竟,太上皇回京也是情理之事,天下人都看著呢,若陛下不讓太上皇回京城,恐怕有些人便要從中做文章了。」李光弼低聲道。

「做文章便做文章,朕是絕不會允許他回來的。李光弼,你莫要勸朕。這件事朕絕對不依。你若再勸,朕便要遷怒於你了。」李瑁決絕道。

李光弼嘆了口氣,沉聲道:「既然如此,臣也不再多言了。臣有個建議,要不然將太上皇安頓在驪山宮中,這樣既可讓太上皇進不了長安,也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李瑁沉思片刻,皺眉道:「安置在驪山宮也無不可,但他既然回來了,便遲早要生出事端來。非朕不孝,而是朕太知道他了。他這一輩子何時願意閑居過?當初朕登基又非經他同意,他退位也是被迫無奈。朕擔心他遲早會說出什麼話來,若是被李珙李璲他們利用,那朕這個皇位可真是名不正言不順了。」

李光弼低聲道:「陛下。此時只是權宜之舉罷了。眼下正是為了不讓王源李珙他們尋到把柄。若陛下此時妄動,豈非正中他們的下懷。臣認為,太上皇此次回京也是無奈之舉,必是王源逼迫他回京。王源就是要藉此逼迫陛下,這件事咱們不是早就已經達成共識了么?太上皇暫時住在驪山宮中,陛下派禁衛前去護衛,太上皇是聰明人,不會有什麼出格之舉。再說,即便太上皇有何舉動,陛下可隨時……隨時採取措施。也不怕他鬧出什麼事情來。」

李瑁皺眉道:「看來也只能如此了,光弼,朕不是埋怨你,你派去的那個叫龐龍的傢伙看來是個廢物。事兒根本沒辦成,要是在成都便辦妥了那件事,我們又何須有如今的煩惱?」

李光弼嘆道:「陛下恕罪,從現在的情形看來,龐龍應該是失手了。哎,臣之過,臣該再甄選合適精明之人的。」

李瑁兀自惱怒道:「本來這是一石二鳥之計,若他死在成都,王源便脫不了干係,而且朕也從此不必擔心他再回京城。現在可好,事兒沒辦成,他又回來了。而且朕擔心那龐龍失手被擒了,若是龐龍供出了一切,王源將之公之於天下,那可如何收場?」

李光弼忙道:「陛下放心,據臣估計,龐龍一定沒被抓到,否則哪有這麼平靜?王源豈會不拿此事大做文章?」

李瑁皺眉道:「你怎知道他沒有大做文章?或許他故意秘而不宣,便是為了可以光明正大的將父皇送回長安呢。他一旦公布了龐龍之事,反而無法讓父皇回京了,因為那麼做的話,豈非是讓世人指責他送太上皇回長安送死?而且他還可以攥著朕的把柄,一旦鬧翻臉,他便可以拿這件事出來威脅朕了。」

李光弼搖頭道:「陛下不必擔心,王源不是那種人。龐龍行事只是奉了我的口頭之令,咱們並沒有什麼證據在他手裡。即便他被逼問出口供,那口供也無人信服。臣早就想好了此節,否則臣怎會冒然派人去辦事?臣難道不考慮失敗的可能么?王源若以口供說事,臣便教他反噬其身。臣已經做好了那龐龍的身份,偽造了十幾封書信,證明龐龍是王源安插在京城的眼線。一旦王源龐龍的口供說話,臣便證明龐龍是王源的人,那麼針對太上皇的謀殺便是王源讓自己人演出的一場欺騙世人的戲。意圖攀誣陛下,陰謀造反謀逆。到那時,民意向著誰?他王源怕是要吃一大口屎了。」

李瑁驚喜道:「你已經做好了這樣的安排?這可真是妙極了。光弼啊,你的手段可真是高明,怎不事先跟朕通通氣?害的朕白白擔心了一場。」

李光弼微笑道:「陛下日理萬機何其忙碌,這等小事怎能煩擾陛下?若這樣的事都要陛下操心,還要臣作甚?」

李瑁連連點頭道:「光弼,你真是朕的肱股之臣,朕可不能沒有你,朕今後都要仰仗於你。」

李光弼躬身道:「陛下謬讚,這都是臣分當所為,不值一提。回到太上皇回京這件事上,還請陛下多多忍耐。太上皇其實已經沒什麼力量了,陛下若是心中塊壘難以抹平的話,即便要一了百了,那也要等到合適的時機。」

李瑁嘆息道:「朕要等到什麼時候啊,王源這狗賊當真會如袁明遠回稟的那般會出兵剿滅李珙李璲他們么?朕看他只是糊弄朕。李珙李璲這些人賊心不死,朕心中著實難安。但有王源這塊又臭又硬的石頭擋著道,朕手中的兵馬又無法確保能剿滅他,朕這個陛下當的真是憋屈。朕手頭的錢糧有限,又無法招募更多的兵馬。骨力裴羅這狗東西又獅子大開口,最近又在嚷嚷著增加借兵的條件,朕真是煩不勝煩。這般局面何時才有改觀?」

李光弼呵呵笑道:「陛下,臣這裡剛剛收到一封信,本是要給陛下一個驚喜的。陛下瞧一瞧,便會覺得雲開霧明了。」

「誰的信?」李瑁詫異道。伸手從李光弼手中接過信來,看了一眼封皮,驚喜道:「是江南鄭家家主鄭秋山的信?」

李光弼微笑點了點頭:「進宮前剛剛接到此信,臣剛看了一遍,便被陛下叫進宮來了。本來臣也是要進宮呈給陛下的。」

「說的什麼?」李瑁道。

李光弼神秘一笑道:「陛下自看,臣說了便沒意思了。」

李瑁迫不及待的抽出信箋,兩頁信箋片刻看完,只見李瑁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滿臉喜悅不盡,口中連聲道:「好,太好了,這消息簡直是久旱逢甘霖,真是及時雨。沒想到啊,鄭秋山如此能幹,他居然做成了此事。很好很好,光弼,立刻擬旨,告訴鄭秋山,朕讓他做江南東西兩道節度使。封他為國公。他的要求朕全部答應。但有個條件,一個月內,他必須募集大量兵馬錢糧趕到長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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