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誰主沉浮 第一千零七章 探知

韋見素心中暗驚,他當然對於局面看得很清楚明白,那日參觀了兵工廠之後,韋見素便知道王源是絕不肯引頸受戮的,但這樣的話自己又豈敢說出口來。然而現在王源自己說起,這個話題便無可迴避了。

「相國,老朽沒什麼本事,也沒什麼能力聲望,老朽的看法無關緊要。但既然相國問及老朽,老朽也不能裝聾作啞。相國功勛卓著,可說無相國為中流砥柱,便沒有大唐的今日。如果有人要干那鳥盡弓藏之事,當然是不得人心的。然相國畢竟是大唐之臣,即便要行事,也要做到仁至義盡,讓天下人知道錯不在相國,那樣方可堵天下悠悠之口,得到萬民擁戴。所謂上不仁失民心,天必替之。這也不是什麼忌諱之事。如今大唐之局,或向左,或向右,但取決於陛下之念。一念之差,或可天壤之別。」韋見素沉聲道。

王源哈哈大笑道:「左相,佩服佩服。你我共事時間不長,我終日忙碌沒能和左相有過交心之談。現在方知,左相心有丘壑,大智若愚。早知如此,我該多和左相談談心的。」

韋見素微笑道:「相國謬讚。老朽哪裡有相國說的那般本事。不過老朽對相國的敬佩卻是發自真心的。相國為了大唐殫精竭慮,忍受著諸多的詆毀。對百姓也是發自真心的愛惜和憐憫。倒是有些人,成天想著陰謀算計,一步步逼得相國行不得不為之事。老朽不管別人怎麼想,在我看來,相國即便做出什麼有悖人臣之倫的事情來,老朽也是能理解的。並且老朽會站在相國身邊,盡綿薄之力。」

王源微笑點頭,韋見素這番話便是真正的投誠之意了。這番話看似簡單,但在韋見素這樣的從來都是八面玲瓏不站隊的人口中說出來,那便殊為不易的。這當然得益於自己的行為對他的影響,更重要的是,自己所展現出的巨大實力征服了他。對王源而言,能得到韋見素這等政務上的老手相助,也是有極大的裨益的。過去的一年多來,王源在相國這個位置上其實並沒有做太多的事情,只是提出了一些大方向上的想法。但正是因為有韋見素這個不聲不響的人在旁協助,事情才得以推進。可以說,韋見素確實是個干實事的相才。也正因如此,雖然韋見素一直對自己若即若離,但王源依舊沒有半點要動他的心思。因為韋見素的所有行為都沒有出軌之處,他是做實事的人。

本來,王源對顏真卿寄予厚望,希望顏真卿能有一番作為,或者能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然而現在看來,這想法是一廂情願了。顏真卿確實有他的長處,但在政治上,這個人的愚忠和幼稚以及不識時務的耿直毀了他。王源得不到他任何的幫助,相反卻有可能被他壞了事。王源本就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也沒有太大的容人的雅量,昧著心去和顏真卿交好,那是一件毫無意義之事。

「左相,多謝你能說出這番話來。我王源身邊正需要你這樣的人。今後很多事還需請教韋左相,還請韋左相能不吝賜教。」王源長鞠一禮,誠懇的道。

韋見素抱拳還禮,微笑道:「相國放心,老朽一定儘力便是。」

……

午後的陽光下,兩大車物事停在散花樓前院的空地上。那是袁明遠臨行前留下的讓王源轉交給玄宗的從長安帶來的東西。趙青拿著清單一樣樣的對著物品登記,準備將這些東西移交給玄宗。據說每一樣東西都是李瑁親自挑選給玄宗的。

半個時辰後,清單登記完畢。趙青拿著清單來到假山之側的樹蔭下,那裡王源正靠在假山上眯著眼養神。

「大帥,都登記完畢了,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都是些日常之物。袁明遠既是托我們轉交,必是不肯留下什麼特別的東西的。就算是有信件什麼的,怕也不會托我們轉交。這沒卵子的貨大中午便跑了,據說連午飯都吃呢。」趙青呵呵笑道。

王源微笑道:「早走早清凈,難道你還希望他留在成都不成?」

趙青道:「他回了京城,還指不定怎麼編排咱們呢,定是滿口說大帥的不是了。」

王源伸手接過清單來,淡淡道:「我還在乎他如何編排我么?不用編排我,李瑁也恨我入骨了。」

王源低頭掃了幾眼清單,但見上面林林總總羅列了百餘種物事,大到桌椅板凳屏風茶几,小到鍋碗瓢盆筆墨紙硯,可謂是事無巨細一應俱全。

「李瑁可謂用心良苦啊。這麼多日常之物,還需要什麼口信?這不就是暗示太上皇久居成都不要想著回京城了么?陛李瑁這是以物代言,畢竟那樣的話他也說不出口來。太上皇一看到這些東西,自然都會明白了。」王源咂嘴搖頭道。

趙青經王源這麼一點撥,這才恍然大悟,明白了李瑁的用意。看似孝敬周到,卻傳達著這隱晦的用意。

「原來是這層意思在裡邊,可真是煞費苦心了。大帥,那這些東西還要全部轉交太上皇么?」

「當然,這是太上皇之物,我們當然要轉交給他。讓太上皇也看清楚,他的這個兒子對他是如何的孝敬。」王源道。

「相國,你說,陛下怎麼就這麼怕太上皇回京呢?難道太上皇當真便能對他的皇位有如此的威脅么?我看未必。此一時彼一時也,太上皇現如今恐怕已經沒有複位的可能了,陛下當知道這一點,為何卻還要如此呢?」

「趙青,有一種東西叫做積威。太上皇享國數十年,又是個英明神武的皇帝。唔……至少前二十年是個聖君。諸皇子一直生活在太上皇的威壓之下,誰敢對太上皇不敬?看看之前的兩名太子,見到陛下便抬不起頭來,不敢多說一句話,生恐得咎。而當今陛下則對太上皇更加的敬畏。或許這敬畏之中還有一絲痛恨吧,你也知道,太上皇對陛下做的那件事,讓陛下在很長時間抬不起頭來,甚至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露面。就算如今的太上皇已經無複位的希望,當今陛下也絕對不希望他呆在長安,因為那種陰影一直籠罩在心頭,那是他心中的隱痛。況且太上皇當真沒有複位的可能么?大唐一大半的臣子都是太上皇的臣子,就算是我,也都曾經是太上皇的臣子,李瑁能不擔心么?太上皇是否又真的對皇位死了心了呢?當初他們父子是設了一個局擺脫我的控制,而現在情形已經大大的不同了。叛亂平定了,天下太平了,太上皇回到長安後會發生什麼,誰都不好說。你說陛下能讓他回去么?那可是個燙手的山芋呢,留在長安要時時防備,若是出了意外的話,有會遭天下人唾罵。」

「所以大帥便一定要將太上皇送回長安,讓他們父子之間發生一些事情來?不能教他安生。」韋見素道。

「胡說,我哪有那個心思?我送太上皇回京並非是要看他們父子反目相殘,事實上這根本不會發生。因為陛下是絕不會同意讓太上皇回京的。我這麼做便其實有別的原因,唔,這些事不宜在此談論,改日有暇,我好好的告訴你。」

「大帥還是不要告訴卑職的好,卑職可不懂那麼多的事兒,知道事兒多了,卑職晚上會睡不著覺的,而且有可能會說漏嘴的。」趙青搖頭道。

王源冷哼一聲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你還知道你有這個大嘴巴的毛病么?我問你,我在揚州的事情你是不是多嘴了?鬧得宅子里盡人皆知?你拍馬屁都拍到十二娘那裡去了,把我放在眼裡了么?」

趙青一愣,臉色通紅,尷尬笑道:「大帥,卑職該死,卑職破嘴巴。那日一不小心便說出來了。大帥息怒,我也是無心之失。」

王源啐道:「你無心?你是刻意去拍馬屁吧。為的是討小妹黃杏的歡心吧。」

趙青撓頭腆臉道:「大帥,卑職這不是也是著急么?您也不給我做主,和杏兒的婚事你也不給催催。我急的不行,想讓幾位夫人從中幫幫忙,便只能她們問什麼我便答什麼了。大帥,您也該關心關心卑職的私事不是么?」

王源啐了他一口道:「瞧你那樣兒。罷了,趁著這段時間空閑,本帥替你操操心,將你和黃杏的事兒給辦了,免得你成天大嘴巴亂說話。過段時間怕是又要打仗了,早辦了也好。」

「哎呦,大帥,那可多謝您了,等的就是這句話。您說,要怎麼置辦?卑職得趕緊準備。」趙青大喜道。

「具體的事務回去我和三郎一家商議商議。莫說了,先辦公務。將這些清單移交內侍去。晚上來府里商議。」王源將清單遞還給趙青,趙青連聲答應,歡天喜地的去了。

……

四月二十九日午後,王源正慵懶的躺在後園的涼亭下歇息。初夏來臨,天氣也一天比一天的熱了起來。所以午後時分,來到後園涼爽的涼亭下歇息喝茶,便成了王源最愛做的事情。

亭子里,李欣兒高墨顏阿蘿蘭心蕙等人陪坐在側,這幾人人手一隻薄薄的團扇,儀態悠閑的坐在一旁閑聊。亭子下邊不遠處荷葉繁密的後園池塘旁,幾名婢女正帶著大小姐舜華和兩位小公子在草地花壇旁嬉戲。笑鬧之聲不時穿過假山樹蔭傳到亭下。

王源半閉著眼聽著耳邊李欣兒正輕聲細語的談論操辦黃杏和趙青的婚事的安排,有一搭沒一搭的應著,不時的說幾句自己的意見。亭上氣氛安詳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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