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怒濤狂瀾 第九百六十三章 長夜(九)

屋子裡的巨大動靜驚動了屋外廊下眾人,聽到茶杯碎裂的剎那,柳潭便以極快的速度破門而入,沖入書房之中。崔家眾人也在第一時間湧入屋內。然後所有人都看到崔道遠和王源面對面瞪視而立,像是兩隻正欲相鬥的大公雞一般,互相惡狠狠的看著對方。兩人都面紅耳赤,顯然正在爭吵。

「家主,發生了何事?您沒有受傷吧。」柳潭閃身來到崔道遠身旁,手指已經搭上了腰間的刀柄。

「爺爺,王公子,你們怎麼了?好好的說話,怎麼吵鬧起來了?」崔若瑂也沖了上來叫道。

崔道遠狠狠的瞪著王源,王源毫不相讓的也盯著崔道遠,兩人如泥塑木雕一般的不言不動。王源全身已經繃緊了力道,做好了一旦崔道遠下令動手,自己便立刻出手挾持崔道遠的準備。但他也明白,如果一旦動起來來,自己將是死路一條。從柳潭的身手來看,自己絕不是對手,更別說還有其他大量的護院了。而且王源也不希望事情到了那一步,說到底,自己的目的是要說服崔家,而非和他們鬧翻臉。

「你們……都退下。」崔道遠緩緩開口道。

「家主……」柳潭叫道。

崔道遠擺手制止了他的話頭,沉聲喝道:「都給我出去,我和王相國的話還沒有說完。」

柳潭無奈看了看崔元博,崔元博輕輕的擺了擺手,柳潭只得朝護院們打個手勢,眾人緩緩退出。

崔若瑂蹙眉上前摟著崔道遠的胳膊輕聲道:「爺爺,你們好好的說話,千萬莫要動氣。不要發脾氣好么?」

崔道遠擠出一絲笑容輕輕拍了拍崔若瑂的胳膊,崔若瑂看向王源,眼中滿是幽怨和祈求:「王公子,我爺爺年紀大了,你也不要惹他生氣。你們有話好好說,若是我爺爺有什麼得罪的地方,我……我替爺爺向你賠罪便是。不要吵,好么?」

王源微微點了點頭。崔元博實在看不下去了,在門口轉身喝道:「若瑂,還不出來。」崔若瑂這才低頭轉身,匆匆出門而去。

書房門帶上,屋子裡又恢複了安靜。黯淡的燭火搖弋著,兩人的身影在燭火的照射下投射出兩個古怪的黑影,在窗棱上伸伸縮縮搖搖擺擺。兩人都沉默的站著,誰也沒有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崔道遠緩緩的坐在椅子上,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王相國,老夫萬沒料到,你居然真的有篡逆之心。你可是我大唐上下推崇備至的朝廷脊柱,怎能學安祿山這樣的反賊,居然要篡奪大唐的江山。這……這太讓人震驚了。」崔道遠嘆道。

王源也緩緩的坐下,沉聲道:「崔翁,說了半天,你怎麼就不能明白我的意思呢?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有誰願意去打打殺殺,誰不願戰亂之後過安穩的日子。可是安穩的日子能過得了么?若有人非要殺你的頭,非要殺了你的家人朋友,你是選擇引頸就戮,還是選擇與之對抗?我曾一心一意為大唐,可大唐是如何待我的?」

崔道遠沉聲道:「相國如今的一切,不都是大唐給的么?」

王源冷笑道:「大唐是給了我恩惠。但我為大唐做的還不夠償還么?我得太上皇恩惠,進了翰林院為學士,此乃我仕途之始。但也經此而已。從那以後,我的哪一次任命不是刀尖上跳舞?陛下命我為河北黜陟使,聽起來是陞官,但河北黜陟使那官兒是人做的么?那是個沒有人敢做的官職,因為任此職者無一善終。我當了這個黜陟使後,差點便命喪媯州,安祿山勾結了奚族人設伏襲擊我,若不是我命大,我早已是一杯黃土了。我去劍南為副節度,那是對我的恩惠么?其時朝廷和南詔作戰,劍南軍節節敗退。我去了是當替罪羊,當救火隊的。你能想像,我若無法用竟有的數萬兵馬降服南詔的話,如今的我還活在世上么?更不用說伐吐蕃之戰了,直到如今,還有人說我在討伐吐蕃人的時候抗旨不遵,說我要挾朝廷和吐蕃私下達成和議。他們也不想想,吐蕃之戰險之又險,差一點便全軍崩潰。安祿山作亂,我率軍迎駕於馬嵬坡,粉碎了前太子李亨篡位的企圖,將陛下平安迎接到成都。然而我落得什麼樣的下場?落得了個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惡名。」

崔道遠皺著眉頭聽著王源的這些經歷,這些事他都有所耳聞。但之前並未多想,此時此地,聽王源曆數心路歷程,不免也心中戚戚。這王源確實是靠著自己扭轉了命運,很多事若不是他個人的能力超絕的話,怕是早已大浪淘沙,泯滅浪潮之中了。

「崔翁,我王源可不是如怨婦一般的愛抱怨。但忍耐是有限的。崔翁,我還是希望你能看清楚形勢。一旦陛下不容於我,我必不會引頸受戮,到那時希望崔翁你不要站錯了隊,因為那樣的話後果很嚴重。」王源沉聲道。

崔道遠心中怒氣又起,王源這話還是透著威脅之意,這讓崔道遠難以接受。

「我倒想知道,若我助陛下於你為你,你能拿我東南豪族如何?」崔道遠冷聲道。

王源搖頭道:「崔翁,我不是威脅你,而是在指點你一條明路。一旦陛下逼我造反,我的神策軍將會以雷霆萬鈞之勢打敗他的兵馬。即便他有百萬兵馬也難逃失敗的命運。你或許會以為我在吹牛,但當你看到我神策軍的實力之後,你便不會覺得我是在嚇唬人。你們東南豪族之家要麼選擇中立,要麼選擇支持我,否則到最後你們會後悔莫及。我可以容忍今夜的謀殺,但我決不能容忍第二次的於我為敵。」

崔道遠氣往上涌,呵呵冷笑道:「好大的口氣。你的兵馬能以一當十?別人的兵馬便是紙糊泥塑的不成?我東南各族若是鐵了心和什麼人為敵的話,手中錢糧可養百萬兵馬。以我江南幾族的號召力,一呼萬應,招兵買馬如喝水吃飯那麼簡單。」

王源微微搖頭道:「沒用的,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人再多也是炮灰。我根本沒有威脅你的意思,我只是把話攤開了來說罷了。你們若執意支持陛下,我也無話可說。誠然,你們的支持會讓我的勝利來得遲一些,付出的代價更大一些。旦結果是不會改變的。而你們因為戰錯了隊的下場將會極為慘重,你們江南幾大豪族將會被誅殺殆盡,一個也活不了。」

崔道遠又忍不住了,活這麼大,被人當面如此威脅還是第一次。他的臉色又紅漲激動起來。但王源在他再次發怒摔杯子之前制止住了他。

「崔翁,你也莫要激動,我知道我剛才的話大有不敬,但我這個人說話就是這麼直率。咱們也不用做口舌之爭,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你們的幫助能讓陛下打敗了我,然則你真的認為你們崔氏和江南幾大豪族便能回歸朝堂,恢複往日的榮光么?崔翁,你風裡雨里這麼多年,這一點不會看不透吧。大家族的時代早已過去了,崔氏能在東南安穩這幾十年,便是因為你們早已不在朝堂之上不參與朝政,你們已經不是朝廷的威脅罷了。一旦回歸朝堂,你們便和我一樣,成了別人睡榻旁的猛虎。回歸朝堂之日,便是你們幾大豪族的災難之時。而這一次,怕是便沒有武帝時的那麼幸運了。」

王源的話若是在今夜之前說出來,崔道遠定會嗤之以鼻。但剛才在得知李瑁暗地裡給崔元平下旨,蓄意分化挑撥崔家內部的關係之後,崔道遠對李瑁其實已經印象差到了極點。從這件事可以看出,李瑁是個靠不住的人,所以對王源的話倒也頗為認同。

但即便如此,崔道遠還是冷聲道:「我可不信你的這番鬼話,當今陛下未必便是你所說的那樣的人,你剛才說的這一切都是假設。無非便是為你意圖造反找借口罷了。」

王源搖頭笑道:「你執意不信,我也不能逼著你相信。但其實你要知道陛下是什麼樣的人,我倒是有個小小的辦法讓你看清楚真相。崔翁願不願意看一場好戲?」

崔道遠道:「什麼好戲?」

王源沉聲道:「我擬將太上皇送回長安,您猜當今陛下會如何應對?」

崔道遠皺眉道:「長安收復,太上皇回京不是理所當然的么?陛下當然會接太上皇回京。」

王源呵呵一笑道:「我卻不這麼認為,我才當今陛下會拒絕太上皇回京城。」

崔道遠皺眉道:「怎麼可能。陛下怎會做出這等事?」

王源微笑道:「他就是這樣的人,為何做不出這樣的事來?他的皇位來路不正,迎太上皇回京,他會認為這是對自己皇位的威脅。所以我肯定他絕不會同意太上皇回京。」

崔道遠沉思搖頭道:「不至於,不至於。當真如此的話,豈非不孝不義?陛下怎會這麼做,你的話我不敢信。」

王源冷笑道:「那這樣,我們賭上一局。我賭陛下會拒迎太上皇回京,你賭陛下會允許太上皇回京。咱們弄些彩頭,賭上一賭。」

「胡鬧,這等事有什麼好賭的。」崔道遠怫然道。

王源微笑道:「崔翁是怕輸么?那便是說明崔翁對我的話是相信的,只是口頭上不願同意罷了。」

崔道遠瞪眼道:「笑話,老夫會怕輸給你?賭便賭,賭什麼?」

王源道:「咱們都是有頭臉的人物,賭注自然不能太小,不妨賭的大些。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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