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怒濤狂瀾 第九百六十二章 長夜(八)

崔道遠一邊說話,一邊仔細的觀察王源的臉色。他覺得自己這句話說出來王源會勃然大怒,然而,王源連眉毛都沒跳一下,臉上的表情竟然絲毫沒變。

「原來是這件事,所以您的兩位公子便想殺了我向陛下邀功,以加重你崔家回歸朝堂的份量是么?我倒是成了你們向陛下邀功的投名狀了。你要這麼說,他們要殺我的動機我倒是可以理解了。沒什麼毛病。」王源微笑道。

崔道遠甚是不解,王源怎麼能這麼平靜?任誰被人當面說出有篡逆之心時,怕都是竭力辯解甚至暴跳如雷,這一位難道是不知道這罪名之重,影響之大么?當然不是。

「相國聽到這樣詆毀之言怎能還如此平靜?老朽當真佩服相國的涵養之深。便是老朽年紀大相國數輪,怕是聽到這樣的詆毀之言也是不堪忍受的。」崔道遠沉聲道。

王源呵呵笑道:「崔翁,關於本人的流言你還知道多少?」

崔道遠搖頭道:「不多,老朽對此並不熱衷,這些事都是旁人談論時我才知曉的。」

王源笑道:「崔翁,關於我的流言不知有多少。從我走出京城永安坊的那一天,我便各種流言纏身,崔翁若是有興趣的話,我倒是可以擇幾件和崔翁分享分享。」

崔道遠咂嘴道:「這個……倒也不必了。」

王源微笑道:「崔翁不願聽便罷了,總之,關於我的流言不知多少,而且一件比一件離奇。開始只是詬病我的詩文是抄襲,詬病我的人品。到後來近乎瘋狂可笑。最近一件可笑的事情我倒是可以說出來博崔翁一笑。半個多月前我率軍攻克洛陽是,俘獲了一群叛軍的將領得知我便是王源時都不肯相信,因為在叛軍之中流傳的關於本人的形象是青面獠牙狀如厲鬼的形象。崔翁您給評評理,我生的當真是青面獠牙如厲鬼一般么?」

崔道遠也忍俊不禁,撫須笑道:「相國一表人才,面貌俊美。雖不能說貌若潘安,面如宋玉,但也堪稱是美男子了,怎麼可能是青面獠牙?」

王源一拍巴掌道:「說的好,還是崔翁實在。所以,你說這些流言多麼的荒唐可笑。對於這些荒唐可笑的流言,我還會在意么?還會為這些發怒么?崔翁問我為何不暴跳如雷,我若在意的話,怕是早就氣死了。」

崔道遠沉吟片刻,低聲道:「這麼說來,相國和陛下之間並無嫌隙,關於相國的這些流言也都是荒唐的假話了?」

王源微笑道:「那倒也不是。有些事是真的,但其中另有別情罷了。」

崔道遠一愣,沉聲道:「老朽斗膽發問,相國和陛下之間到底有無嫌隙。」

王源收斂笑容,直直的看著崔道遠道:「崔翁看來很想知道這件事,我便如您的願。我和陛下之間確實有嫌隙,雖不能說如同流言所言的勢如水火,但也可稱是一時之間難以調和。」

崔道遠沒料到王源如此直率,詫異道:「老朽可否聽一聽其中詳情?相國為何會和新皇之間生出嫌隙來?」

王源道:「此事說來話長。要從數月之前說起。數月之前,朝臣們提出要落實國本之事,本人正好也因為嚴冬不能進軍之故回到成都安排百姓過冬事宜。本人既忝居相國之職,眾同僚提出要落實國本之事,本人自然是責無旁貸。於是我率政事堂眾同僚廣泛徵集群臣意見,最後一致決定推舉豐王為太子,未來接替大唐皇帝之位。這件事想必崔翁也知曉的。陛下已經同意將豐王為太子人選的行文發放各地州府,徵詢意見。東南各州府想必也是得到了消息的。然而就在此時,壽王奉陛下之命離開成都去靈州同回紇人商談借兵平叛之事。且不談跟回紇人借兵這件事是否合適,光是壽王抵達靈州後不久便宣布登基為帝,此時便讓朝野天下盡皆震驚了。陛下雖宣布退位傳位於壽王,等於肯定了壽王登基的合法性。然而壽王此舉明顯是違背常規,說的嚴重些,這是悍然篡奪帝位之舉。而在此之前,包括我在內的成都百官均不知情,這件事之荒唐可見一斑了。」

崔道遠心驚肉跳,雖然關於新皇登基的不少內情也有所耳聞,崔道遠自己也判斷出這其中的某些貓膩。現在聽王源說出真相來,崔道遠還是覺得驚愕無比。

「這……這也太教人難以接受了,難怪相國會不滿,這件事確實讓人詫異的很。」崔道遠沉聲道。

王源咂嘴道:「本人也不是說壽王無繼承皇位的資格,畢竟他也是皇族血脈,也有登基為帝的資格。但他如此稱帝,雖得太上皇認可,但卻是不合規制的。其餘眾皇子議論紛紛,表示極度的不滿。其如此奪位的方式顯然在未來會引發眾多的紛爭。為了一己之私而置大局於不顧,這是極度自私自利的行為。在我這裡,我雖上表道賀,那也是為了大局著想,太上皇退位承認他的帝位,也是為了大局著想。因為總不能在叛軍未滅的情形下咱們內部首先自己征伐了起來。但這可不代表所有人都認同他的皇位。我可以跟崔翁明言,我便是不認同他的皇位的,還有諸多皇子和文武群臣也是不認同的。所以,要說我和陛下之間有嫌隙的話,這怕便是最大的嫌隙了吧。」

崔道遠點頭道:「原來如此。那麼相國為何當初不推舉壽王為太子呢?看起來正是因為相國推舉豐王為太子,所以才刺激了壽王跑去靈州登基為帝。而且……似乎太上皇也並不屬意於豐王呢。否則以相國率百官進言,太上皇怎麼還會猶豫不決,導致了壽王在靈州搶先登基。」

王源挑起大指道:「崔翁果然是慧眼如炬,一眼便看穿了其中的隱情。關於太上皇的行為,我並不想多說什麼。太上皇這麼做究竟是出於什麼目的,我也不好置評。但關於為何推舉豐王而非壽王為太子的人選的問題,我倒是可以跟崔翁解釋解釋。推舉太子,自然是舉賢為先。諸位皇子誰合適誰不合適,政事堂和文武百官也是經過認真的計議的。幾位皇子之中第一個被排除資格的便是壽王。原因么倒也簡單。自入成都之後,壽王做了不少不該做的事情。譬如他曾和房琯勾結,挪用我大軍糧餉,差點導致平叛大軍斷糧,引發嚴重的後果。房琯便是因此事被陛下下令誅殺,而壽王因為陛下的庇護而免於責罰。但由此可見,壽王不識大局輕重,恣意妄為的行為,是根本不能成為未來的大唐之主的。從這些事上來考慮人選的話,他被第一個被排除在外也是無可厚非的。」

崔道遠微微點頭,房琯被殺的大事他豈能不知,其中的一些緣由也略有耳聞。當然大多數的言論都說王源專權跋扈,逼迫陛下殺了房琯,自己攫取了相國之位。房琯死前評論王源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言論也廣為流傳。今日聽王源談及此事,崔道遠也算是首次正式從當事人口中聽到關於這件事的描述。崔道遠雖不完全相信王源的話,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房琯確實是該死的。即便王源為了攫取相位而殺了房琯,那也是房琯自己給了王源殺他的忌諱。至於李瑁也在其中摻和之事,崔道遠倒是第一次聽說。

「相國,老朽沒想到新皇登基的背後竟然有這麼多的隱情,相國是認為新皇的帝位來路不正,所以才和新皇之間並不和睦是么?」

「表面上看,新皇登基是得到了太上皇的支持的,但前後關係是有出入的。所以說新皇的登基有奪權之嫌。這會引發後續的紛亂。我斗膽預言,在平息叛亂之後,便有皇子站出來挑戰他的帝位。大唐的麻煩遠遠沒有結束。況且其引外族虎狼之兵入中原,此舉也是讓人側目的。明明我神策軍就在長安,他卻要借回紇十萬兵馬攻長安,而且是瞞著我神策軍攻打長安,可見他對我神策軍成見有多深。我可以這麼說,傳言說我和新皇之間矛盾重重,可以說都是因為新皇這種種不當之舉而導致的。身為當朝相國,我不能視而不見,充耳不聞。至於說我有什麼篡逆之心,倒不如說是有人刻意詆毀我的名譽,為將來除掉我這個眼中釘肉中刺造聲勢罷了。」王源沉聲道。

崔道遠身子緩緩後仰,陷入了沉思之中。越是和王源的談話漸入艱深之處,崔道遠便越是覺得心驚肉跳。大唐時局如此千頭萬緒迷亂紛繁,崔道遠完全看不到方向,也不知未來大唐將走向何方。他開始慶幸自己沒有貿然的募兵北上,兩個月的時間裡,他若是竭盡全力的話,早已起碼募集了五六萬的兵馬,也早已可以將這些兵馬開赴長安了。然而如果那麼做了的話,便徹底斷了後路。在如此迷亂的時局之下,將來誰為大唐天下之主,那可難說的很。他崔氏若是輕易涉足其中,怕將來也會深陷泥潭。

「相國,老朽現在腦子裡一片混沌,為大唐的未來深感擔憂。相國可否給老朽指出一條明路。在此情形之下,我崔家該何去何從,應不應該遵旨募兵北上。」崔道遠緩緩問道。

王源笑了,這崔道遠真是個老狐狸,無時無刻不希望探聽自己的口風。

「崔翁,你何必問我答案,你崔家早已用行動做出了選擇了。恕我直言,崔翁是想觀望時局再做決定是么?否則崔翁怎會一方面接受了朝廷的聖旨,卻又並不積極的募兵。以崔家的聲望和財力,聖旨下達到今天已經逾兩個月的時間,崔家登高一呼,起碼也已經有了五六萬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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