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怒濤狂瀾 第九百三十三章 奪城(五)

王源一行於十二月初一抵達金州。休息一日後,次日午後便接到了斥候送來的李瑁率大軍從蒲州抵達長安北城外的消息。王源當即決定,立刻率少量騎兵去湊湊熱鬧。無論自己和李瑁之間有多麼大的恩怨,但面對的是收復長安這樣的平叛大事,須得全面掌握戰況。雖然自己一定不會去摻和這趟渾水,但如果李瑁攻城失敗,自己可是要去坐收漁翁之利的。

十二月初四日,當長安城下展開激烈的攻城戰的時候,王源和高仙芝柳鈞等人率一千騎兵就在距離長安以西十里之外的西靈山余脈的一座小山上全程目睹。激烈的戰況凈收眼底,讓眾人驚訝的是,李瑁的兵馬竟然在攻城一個多時辰後便攻上了城頭,而且纏鬥了一個多時辰在最可能突破的點上卻鳴金收兵了,這教人著實不解。

晚間,在山谷中的野營帳篷里,眾人聚攏在一起分析情形。對於上去的戰況,眾人七嘴八舌的議論分析著,卻也沒人能給出一個讓人信服的預測。

王源在火盆上烤著一串樹枝串起的肉乾,拷到焦脆流油時,放在嘴邊刺溜一聲全部進了嘴巴,吃的滿口冒油。眾將領都知道大帥這吃法叫什麼,大帥喜歡把肉乾這麼串起來烤,然後一下子擼進嘴巴里,美其名曰擼串。有一次大帥還說,要是有點啤酒就好了,眾人不知啤酒為何物,問了半天大帥也不說。

「賢弟,你今日對李瑁攻長安之戰一言不發,不知你以為此戰勝負如何?」高仙芝待王源鼓鼓的腮幫子消減了不少後,微笑問道。

王源將滿口的烤肉咽下肚子里,一面繼續穿著肉塊在細枝上,一面微笑道:「這種攻城之法是不顧兵士死活的辦法。他這是拿人命當草芥。或許是新募的兵馬,沒什麼戰鬥力,死了新皇也不心疼。又或者是借的回紇兵馬,死了更是不心疼。總之,這種攻城手段,我是做不到的。今日這一戰,怕是攻城兵馬起碼要死傷兩三萬,守城方我估計起碼也要損失一萬多兵馬。」

「然而他確確實實奏效了啊,一個多時辰,兵馬便攻上城頭了。若是加把勁的話,或許今日能破城了。不知道他為何要鳴金退兵。」特意從邠州趕到金州見王源的劉德海此次說什麼也不回邠州了,跟著王源一起跑來偵察情形,聞聽王源此言,劉德海皺眉不解道。

王源搖頭笑道:「劉將軍,你想的太想當然了。今日攻城兵馬能攻上城頭,在我看來,那完全是得益於出其不意。在上千架投石車的掩護下,以騎兵衝鋒的方式快速接近城下,會讓對手措手不及。且今日城頭叛軍有些輕敵,他們在北城的守軍恐不到五萬,又分布在十幾里長的城牆上,人數明顯不足。他們是擔心攻城兵馬全面進攻北城牆。豈不知東邊的幾道城門是皇城和大明宮的後院,地形又逼仄起伏,不利於進攻。而無論誰攻打長安,都不會去想著要破壞兩座宮城,並且從地形逼仄之處進攻的。史思明漏算了這一點。他若將兵力防守的重點集中在西面的光化景耀芳林三座城門上方的八里城牆上,攻城兵馬絕對無法攻上城牆。」

眾人沉思點頭,將心比心,北面七座城門,四座是皇城和大明宮的後城門。地形居高臨下,且宮牆就在城牆之後數十步。即便攻破了城牆,接下來要面對的便是比城牆還高的宮牆,誰會蠢到去在這種地形去攻城?分散大量兵力去守東邊的城門和宮牆,確實有些浪費兵力。

「其實李光弼攻城的選擇我覺得也只得商榷。他們選擇重點攻擊的是芳林門。不錯,芳林門外是開闊地帶,有利於大軍強攻。光化門地處偏西北角。兵馬施展不開,這也是實情。但他們為何不選擇從景耀門突破?」王源搖頭道。

「大概是覺得,永安渠穿景耀門而過,地形分割不利於攻城吧。」高仙芝沉吟道。

王源笑道:「永安渠寬不過八十步,人工挖掘的溝渠水面平靜,也不是什麼激流。雖然可分割地形,但在這樣的溝渠上搭建浮橋不是什麼難事吧。而且景耀門臨水而立,如果是我的話,我正好利用永安渠傳過景耀門的便利,從渠上進攻。在我看來,從永安渠上進攻比之從地面進攻要好了不知多少倍。只要紮上幾百艘竹排,用稻草枯木堆滿,澆上火油。順著北風往城門靠近,只要有個幾十艘能靠近,點起火來,對城門城牆進行火攻,便可見奇效。即便無法燒毀城門,火勢撩逼之下,城門兩側便是突破之處,因為城頭兵馬無法立足,不是么?」

眾將吸了口涼氣,這辦法可毒辣的很。這火攻之法若是真的實行起來,也許未必能建功破城,但絕對是個突破口。連續火攻數日,花不了多少代價,定能將景耀門焚毀突破。即便永安渠城外建有攔阻船隻靠近的設施,但清理那些溝渠中的設施可比攻城簡單許多。

「確實是個好辦法。景耀門臨水而建,用來控制的是從渭水駛入京城進入西市的商船。所以其實並不能經受強力攻擊。這麼說來,他們的攻擊方向倒確實值得商榷。」高仙芝點頭道。

「可他們明明攻上了城頭,卻為何半途而廢?」柳鈞不解的道。

王源道:「這話問的,他們能破城怎會鳴金收兵?我們在山頂看的真切。叛軍增兵之後,攻城兵馬已經無法登城,他們的退兵看似是故意放棄,但其實也是無奈之舉。要攻破城池,應該在大批兵馬攻上城頭時便要增兵增援。而攻城兵馬並沒有那麼做。我們都看的很清楚,他們只是派出了七八萬兵馬攻城,在突破城頭之後並未及時增兵,所以待到叛軍清理城頭的攻城兵馬之後,便已經來不及了。我不知道李光弼是怎麼想的,確實是有機會的,但他卻坐視機會白白溜走了。」

高仙芝默默的看著篝火沉思,忽然道:「我認為有些不對勁。正如賢弟剛才所言,既然要攻城,為何不傾巢而動。反而還留下八九萬兵馬在後觀望?難道說,這是一場佯攻?」

「佯攻?不可能吧,都打的這麼激烈了,怎麼是佯攻?」劉德海道。

王源怔怔的看著高仙芝,他知道高仙芝可不是那種信口開河之人,他能說出佯攻這麼可笑的判斷,定是因為他心裡覺得,這其中有些讓他覺得難以索解的地方。

「若說佯攻,他們的目的何在?打的這麼激烈,死傷如此慘烈的一場佯攻,那是為了什麼?一方面不惜兵士死傷猛攻,一方面又畏首畏尾,豈非自相矛盾?兄長這麼一說,我也有所懷疑了。」王源皺眉道。

高仙芝咂嘴搖頭道:「搞不懂,搞不懂。今日午後沒有進攻,若是明日還不攻城,我便只能斷定,這當真一定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意圖。」

王源笑道:「罷了,咱們在這裡操碎了心也沒用。咱們只看好戲便是。一切總歸是會水落石出的。我倒覺得,如果這種攻城繼續下去,或許我們該下令神策軍立刻開拔,準備接手攻城了。」

……

唐軍大營,李瑁的大帳內,一場激烈的爭吵正在展開。白天的那場攻城戰,在大批攻城兵馬攻上城頭的那一刻,李光弼看到了勝利的機會。身經百戰的他立刻下令全軍出擊,將這場帶著示威性質的攻城變成真正的一場攻破城池之戰。

然而,他的軍令遭受到了乞扎納力的拒絕。乞扎納力拒絕下令手下七萬回紇大軍全線攻擊,沒有他的配合,李光弼便無兵可用。乞扎納力的理由很簡單,事前只說此戰是佯攻,給對手一個下馬威。回紇人只出兵三萬,唐軍出兵五萬,八萬大軍攻城。半途變卦可不成。乞扎納力看到了攻城的慘烈,他可不願將自己的兵馬大部分葬送在攻城上。這也是他一開始便受到骨力裴羅諄諄叮囑的一點。骨力裴羅要他慢慢的來,最好將平叛拖個幾年,大唐越亂越好,自己才好從中牟得最大的受益。

李光弼無可奈何,大戰之時,他也無暇跟乞扎納力理論,於是便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最好的時機錯過,從而不得不在敗退之前下達了收兵的命令。

從午後開始,李光弼便一直在李瑁的大帳里。因為按照計畫,在此戰之後,便需起早招降詔書,送達長安城中招降史思明。所以李光弼也一直沒有機會找乞扎納力算賬。直到天黑之後,當傳旨的馬振山回來稟報,史思明斷然拒絕了招降之事後,李光弼才痛心於上午喪失的那稍縱即逝的短暫的機會。新仇舊怨累積在一起,李光弼要求李瑁召乞扎納力前來,要和他算算這筆賬。

乞扎納力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翹著穿著髒兮兮皮靴的腿坐在椅子上。手裡拿著一隻閃亮的銀匕首,在面前的一隻羊腿上往下片著烤肉往嘴裡塞。李光弼則一臉怒氣的站在他的面前,指著乞扎納力滔滔不絕的指責。

「乞扎納力,你太過分了。你們回紇人怎地如此不講信義?本人嚴重懷疑你們的誠意,你們不是誠心誠意助我大唐平叛,而是來趁渾水摸魚來了。乞扎納力,今日你必須解釋清楚,你到底什麼意思?」

乞扎納力放下銀色餐刀,抬眼看著李光弼道:「李大元帥,一頭霧水的是我才是。今日攻城,我回紇大軍損失上萬,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拚死攻城,你卻在這裡指責我。怎麼?要過河拆橋么?」

李光弼喝道:「為何今日有破城的機會,你卻拒不派兵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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