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怒濤狂瀾 第九百二十三章 疑竇

玄宗的身影消失在側幕之後,滿堂文武心情複雜,各懷心事。人是現實的,不少人跪送玄宗離開之後便立刻轉身離去,他們要為了得到新主人的恩寵而去謀劃。當然也有很多老臣垂淚長跪不起,哀哀哭泣如喪考妣。

王源面無表情轉身離開了散花樓大廳。在台階上,顏真卿韋見素追了上來,一路呼喚著王源的名字追到了假山之側,他們已經六神無主了。

「相國留步,相國留步。」顏真卿和韋見素終於拉住了王源的衣角。

「二位有何事?」王源轉頭微笑問道。

顏真卿跑的氣喘吁吁地問道:「相國意欲何往?」

王源笑道:「回家睡大覺去啊,還能何往?陛下成了太上皇,已經說了再不管朝廷政務,也不再接見我們。朝廷如今在靈州,這裡已經不再是朝廷中樞所在了,咱們也不用忙活了。該回家的回家,該睡覺的睡覺。顏中書韋左相也多少天沒好好的歇息了,這下好了,正好回去好好的休養一番。」

顏真卿跺腳嘆道:「相國啊,你怎還有心情說這等話?下官認為這件事必有蹊蹺啊。之前毫無徵兆,怎地忽然便新皇繼位了?陛下怕是有難言之隱啊。壽王此舉恐是逼迫陛下退位,這是叛父之舉呢。」

王源皺眉道:「先糾正你的稱呼,壽王已經不是壽王了,該稱呼陛下才是。陛下也不是陛下了,該稱呼太上皇才是。你的話也是大逆不道之言,太上皇親口承認傳位於壽王,壽王即位便是天經地義合乎規矩的登基,他便是我大唐的合法之君,你現在還說這些,豈非是大逆之言?」

顏真卿皺眉道:「罷了罷了,我承認我有些口不擇言了,事情發生的太突然,難道你沒有疑惑么?」

王源呵呵笑道:「木已成舟,米已成炊,還說那些作甚?」

顏真卿嘆息一聲道:「罷了,那我們現在怎麼辦?新皇聖旨未下,我們何去何從?」

王源想了想道:「罷了,顏中書,咱們該做的事繼續去做,太上皇說了,聖旨到來之前,我等還在其位,便需履其職。你安置難民的事情難道便不管了么?無論誰繼位為帝,平叛要不要去做?難民要不要賑濟?這些事和誰繼位登基無干,都是必為之事。我說過我要辭去相位,但只要我一天還沒辭去相位,我便會履行我的職責。咱們都該如此,越是這時候越不能自己慌亂,事情還是要做的。至於此處的機構和衙門的存續,人員的職位如何調整,新皇必會有聖意指示。屆時按照聖意去辦便是。這幾天肯定有些亂,成都肯定有很多大臣要往靈州去侍奉新皇。你們要去的話我也不攔著,需要車駕護送儘管來找我便是。但我是不會去的,我也決意要辭了相位,安心平叛。」

顏真卿連連搖頭道:「我可不走。相國所言甚是,越是這時候越要堅守於此,賑濟百姓的事情是大事,平叛也是要務。無論誰繼位為帝,這些事都是要做的。罷了,相國自便,下官等手頭還有很多事要做,政事堂還是政事堂,凡屬官敢玩忽職守者,我一樣嚴厲懲處他們。」

韋見素也點頭道:「下官和顏中書想法相同,下官要去約束屬官,不准他們隨意離開。規矩就是規矩,豈容他們抬腳就走。」

王源點頭道:「這就是了,我幫不上你們什麼忙,不過若有難處,可來尋我。告辭了。」

王源微一拱手,闊步而去。

顏真卿和韋見素獃獃的站在冷風之中,看著王源的身影在一乾親衛的簇擁下上馬離去,良久無言。

半晌後顏真卿輕聲嘆息道:「相國心裡定是窩著怒火,我真擔心他會做出什麼事來。陛下……不,事情怎麼發展到了如此地步。太上皇事前一點也沒露口風。我們倒也罷了,王相國多麼心高氣傲之人,豈能容得下這般隱瞞和侮辱?」

韋見素低聲道:「是啊,這件事明顯是太上皇故意隱瞞。壽王當初偷偷離開成都的舉動便很可疑了。王相國早知道其中必有蹊蹺,但相國畢竟還是尊重太上皇,並沒有挑明。不過我和你想法相反,我倒是覺得相國沒那麼生氣。唔……以相國才智,不該任由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

顏真卿愕然道:「你是說……相國知道事情會如此到今日的地步,卻絲毫不干涉,任憑形勢變壞?」

韋見素微笑道:「我可沒這麼說,這都是你自己胡亂猜測的。我只是覺得,以相國之能,不至於如此疏忽。」

顏真卿沉思半晌,咂嘴道:「你說的很有道理,經你這麼一點撥,我也好像咂摸出些味道來。劍南隴右盡在相國掌握,成都城更是密不透風,太上皇和諸位皇子的一舉一動恐都在相國的眼皮底下,相國人又在成都,怎麼可能連壽王偷偷離開成都都不知曉?若相國想掌控這些消息,怕是根本不費氣力便可洞悉。可是相國竟然顯得極為遲鈍,任由李瑁離開成都。那日去覲見陛下議定立國本之事,相國也並未堅持己見。陛下說推後議定,相國幾乎沒有作出任何的激烈反對。這可不是相國的性格。當初房琯之事,相國可是當著陛下的面都要擊殺房琯的,怎地現在變得如此畏縮行事?於情於理似乎都不太對勁啊。」

韋見素微微一笑道:「別想了,相國的心思如海,你我是揣摩不到他心中所想的。」

顏真卿渾若未聞,兀自思索道:「可是若說相國故意不去干涉這些事,那也說不通啊。新皇即位,對相國並無益處。新陛下和相國之間頗有嫌隙,這麼做對相國有何好處?反而是平增了諸多的混亂和變數,相國難道不知道這一點?他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韋見素嘆了口氣,看了看獃獃發愣的顏真卿搖了搖頭,拱手道:「顏中書,老夫先走了,你也莫胡思亂想了。如相國所言,咱們居位一日便履其職,現在人心惶惶,老夫要回政事堂坐鎮去。形勢已然如此,想那麼多作甚?你我都是邊緣人物,還是不要去想那麼多的好。哎,我大唐如今千瘡百孔,風雨侵襲層出不窮,你我之能是無法左右形勢的,還是省心為上。告辭了。」

韋見素彈彈衣冠,舉步快速離去,留下兀自疑惑不解垂首喃喃自語的顏真卿站在冷風之中。

……

王源離開散花樓徑直回府。數十騎抵達王宅門前,王源翻身下馬正將馬韁交給身邊的親衛準備進府,忽然間,門前大樹之後,幾條人影現出身形,快步朝王源走來。

親衛們立刻有了反應,三名親衛手按刀柄迎上前去,口中大聲喝問:「什麼人鬼鬼祟祟?相國府邸門前,閑雜人等遠離此處,違者殺無赦。」

「相國,是我。相國,是本王啊。」走來的人中有人高聲叫道。

王源定睛一看,臉上露出了笑意,原來來的是豐王李珙和他的兩名隨從。不知為何,豐王李珙穿著普通人的服飾,髮髻蓬亂,臉上鬍子拉碴顯得甚是頹唐。

王源忙拱手笑道:「原來是豐王爺,什麼風把王爺吹到我這裡來了?王爺怎生這副打扮?」

李珙大步上前,一把挽住王源的胳膊,左右看了看,拉著王源便往院門裡走,口中道:「相國,現在本王哪裡有心情和你說笑客套,咱們快進去說話,我在這門口等你半天了,快要凍死我了。」

王源被李珙拖著進了院子。見王源歸來,幾名府中僕役忙上前伺候,王源吩咐僕役上熱茶,領著李珙進了前廳就座。李珙站在火盆旁暖著身子,又喝了一盞熱茶,這才長長舒了口氣。

王源一直坐在旁邊等著李珙暖和身子,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看著李珙,李珙的來意不言自明,從他的臉上懊惱和焦躁的表情便知道他是為何而來。

「豐王爺,現在可否告知我你這一身打扮在我府門前等候的原緣由了?」王源吐出一小片綠色的茶葉,微笑問道。

「哎呀,相國啊,你還這般氣定神閑么?我都快瘋了。李瑁在靈州登基繼位了,那豈非沒我什麼事了?您不是說要推舉我為太子么?現在可怎麼辦?我們怕是要大禍臨頭了。你要我不要和你過多的接觸,我依言照辦了。但今日之事我是怎麼也在府中坐不住了,所以穿了尋常百姓的衣衫在你府門前等你。王相國,你說這事兒現在該怎麼辦?」李珙唉聲嘆息一臉的晦氣,言語中滿是埋怨之意。

王源待他抱怨完,這才緩緩開口道:「豐王爺,你該知道這件事上我是盡了心的。十餘日前,我率群臣覲見陛下,正式推舉你為太子。你的父皇雖然沒有一口答應,但也同意將你作為重點考察的太子人選。政事堂徵詢各地官員意見的行文也發放下去了,我並沒有食言。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如今這件事事發突然,我也如聞驚雷一般。你父皇又自承是讓位於李瑁,剛剛才頒布的退位詔書。新皇既立,木已成舟了。」

李珙叫道:「你的意思是,這件事就只能認命了么?李瑁當了皇帝,我怎麼辦?他豈能容我?我豈非就要命喪他手了?王相國,這件事必有蹊蹺,一定是他和父皇串通好的,您難道就這麼眼睜睜的毫無辦法么?他當皇帝對你也沒有絲毫的好處吧。」

王源靜靜看著李珙道:「豐王殿下,你是明白人。事到如今,除了認命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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