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怒濤狂瀾 第九百二十二章 破局(七)

東城散花樓北,玄宗住處。數十名宮女內侍正垂手站在玄宗的書房門外的長廊之下,個個噤若寒蟬的聆聽著沖書房之中傳出的打砸之聲。乒乒乓乓,稀里嘩啦,花瓶碎裂,桌椅傾覆之聲不絕於耳。這些聲音中還夾雜著玄宗大聲的怒罵和吼叫之聲,正是玄宗在書房內瘋狂的打砸擺設之物。

內侍和宮女們無人敢進去勸阻,廊下兩名滿頭滿臉鮮血的內侍就是因為剛才進去勸阻,然後被玄宗用硯台和壓紙石砸的頭破血流,將他們攆了出來,揚言說再有人敢進去煩擾,便用劍砍了他們。

不知過了多久,書房中的打砸之聲終於平息了下來。透過虛掩的房門,眼尖的內侍看到玄宗正呆坐在滿地的狼藉之中,垂著頭髮髻散亂的坐在那裡,口中喃喃自語的不知在說些什麼。

「呵呵呵,哈哈哈,朕的好兒子啊,真是好本事。轉眼之間,便做出了這樣的事情來。朕只是讓你去靈州商談借兵之事,你倒好,偷偷跑去靈州當皇帝,借朕之口奪了朕的位了。朕何曾傳位於你?朕給了你的印綬不過是給你簽定和回紇人的合約之用,朕對你如此信任,你便這麼背叛朕么?你這個逆子,膽大包天的逆子。朕被你騙了,朕被你騙了。」

玄宗坐在雜亂的書籍之中,口中喃喃道。他怎麼也沒想到,那個自己眼中唯唯諾諾從不敢對自己有所違背的李瑁居然做出了這樣大逆不道之事。自己登基為帝,尊自己為太上皇。

「呵呵,太上皇?朕稀罕這個太上皇么?朕還能做很多年的皇帝,朕可不願當什麼太上皇,朕還不想享清福。李光弼郭子儀,你們也是膽大包天,居然敢擁立新皇,你們辜負了朕對你們的信任,你們都該死。」

玄宗像是個神經錯亂的瘋子一般,一會兒呵呵而笑,一會兒咬牙切齒的咒罵。不時的將手中摸到的物事砸出老遠。

不知過了多久,玄宗緩緩的站起身來,拍打著亂糟糟的衣物上的塵土和污垢,緩緩從袖子里抽出一封信來。那是李瑁派人送給他親啟的信,已經被撕裂了一半,那是玄宗剛才在盛怒之下的作為。但現在,玄宗冷靜了許多,他要好好的看看這封信,看看李瑁是如何替他的所為辯解的。

「父皇在上,請恕兒臣滔天之罪。父皇享國日久,對祖宗江山殫精竭慮,費勁心力,兒臣甚是敬佩和敬仰。我大唐在父皇手中極盛繁榮,完全是父皇嘔心瀝血的心血所致。然安祿山賊子之亂,驚雷霹靂震驚天地,父皇的辛苦經營幾乎喪失殆盡。馬嵬坡之後,父皇當知,您的威望已經大不如前。百官百姓對父皇都是失望的,父皇你也明白是因為什麼。兒臣之所以做出這個看似大逆不道的決定,其實也是兒臣一片保護江山社稷的苦心。」

「呸,你是什麼樣的苦心?朕怎麼就威望掃地了?你這個逆子。」玄宗看到此處,口中咬牙怒罵,差一點便要將手中的信撕碎。然而他還是耐著性子繼續看下去。

「如今的局面,王源強權霸政,父皇委曲求全,何者如此?還不是王源手握重兵,挾陛下以令天下。長此以往,我大唐遲早淪入其手。兒臣洞悉此情,心中長憂難譴。那王源早已做下欺天之行,行欺世盜名之事,收買人心。父皇受他逼迫,不得不給予軍務自專,朝政獨攬之權。此人甚至當著父皇的面追殺房琯,口口聲聲說要平叛,卻又放任十餘萬大軍飽食空度,拒不收復長安。種種行為都表明他意圖不軌,根本沒為大唐的江山社稷著想,也根本沒有對父皇有半分的忠心。然而,自父皇入蜀之後,我大唐皇族盡數跟隨遷入成都,盡在王源的控制之中。這種情形之下,一旦王源發動,我大唐皇族將盡數被他剷除,會讓我大唐皇族就此斷絕血脈之續。每每思及此事,兒臣夜不能寐,心寒膽顫。」

玄宗捧著紙張面色陰鬱,即便他心中對李瑁恨之入骨,但他也不得不承認,李瑁所言之事,也正是自己常常擔憂之事。所有的皇族血脈都在成都,一旦王源發動,確實會鏟草除根斷了血脈。

「兒臣之所以斷然做出登基為帝的決定,其實是兒臣思慮再三的結果。兒臣若不繼位,大唐便將受王源挾持,因為挾持了父皇便等於挾持了天下。兒臣一旦繼位,父皇便為太上皇,此舉便一舉擊碎王源通過挾持父皇號令天下的陰謀。父皇成了太上皇,兒臣為大唐皇帝,而且脫離了王源所控制的成都,王源便手中再無籌碼。這便是兒臣做出這逆天舉動的緣由,兒臣要以此舉破局,讓王源的陰謀落空。此舉正是為了我大唐江山存續之想,不容其淪入權臣之手的考慮。請父皇深思明鑒。」

玄宗皺眉閉眼,仰天長嘆一聲,又緩緩的睜開眼睛。他不能不承認,李瑁的這個辦法確實一下子便將王源挾持自己,把持朝政的局面擊破。帝位易主,自己也將不再有價值,皇帝在哪裡,朝廷便在哪裡。成都此處的朝廷其實便已經算是煙消雲散了。

「兒臣已經同回紇可汗骨力裴羅借兵十萬,加上李光弼手中的六萬大軍,現在靈州精兵已至十六萬,實力在王源之上。王源也絕不會因為這件事輕舉妄動。兒臣寫這封信時,我大軍正在開赴長安的路上。不久後兒臣便將奪回長安城,迎接父皇回歸京城。兒臣今日之舉,或許父皇心中甚是怨憤,但兒臣只能這麼做,待兒臣奪回長安後,迎接父皇回京之時,若父皇尚無法原諒兒臣此舉,兒臣可當面謝罪,還位於父皇。然此時此刻,唯此舉可破局,兒臣忠心期望父皇以江山社稷為望,在傳位於兒臣之事上和兒臣保持口徑一致。若父皇一旦否認傳位於兒臣,那便給了王源和其他居心叵測之人起兵的口實。那樣一來,必然天下大亂,平叛難成,禍起蕭牆,社稷將凋零糜爛不可收拾。這件事上,兒臣跪求父皇與兒臣父子同心,為我大唐社稷之重振共同竭力,將是大唐之幸,社稷之幸。萬望父皇燭照明鑒,深思而決。不肖兒臣李瑁頓首泣血。」

玄宗靜靜的呆立了半晌,面色忽晴忽陰,不知在想些什麼。

門外,一名內侍大著膽子靠近,顫抖著聲音稟報道:「陛下,政事堂王相國韋左相顏中書等攜文武百官前來求見。」

玄宗微微一怔,長吁一口氣,伸手將那封信湊到燭火上點著。看著那封信在桌面上化為灰燼之後。

「兒啊,你真以為朕不知道你會這麼幹麼?朕知道你一定會這麼干,你沒借到兵倒也罷了,一旦借到兵馬,你一定會這麼干。我做了這麼多年的皇帝,見過的人形形色色,他們在想什麼我都能看的一清二楚。我讓你去靈州就是知道你會來這麼一手,即便沒有你這封信來解釋,我也會為了大唐而放手的。但願你不要讓我失望,但願你能挽救我大唐於危難之中,但願這件事是朕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決定。」

玄宗呆立半晌,這才轉身沉聲對侍立一旁的內侍道:「去告訴他們,在散花樓大廳中候駕。馬德忠,伺候朕更衣結髮。」

……

散花樓一樓大廳之中,王源韋見素顏真卿以及數十名文武朝臣正肅然而立。就在不久之前,他們也得到了李瑁在靈州登基繼位的消息,對這些人而言,這個消息猶如晴空霹靂一般的讓人驚魂。在經過短暫的商議之後,他們當然需要就此事覲見玄宗,求證一些事情。

經過很長時間的等待後,群臣都已經焦躁難耐之時,內侍尖利刺耳的聲音在側廳響起。

「陛下駕到!」

群臣立刻肅然而立,紛紛整衣扶冠,目光齊刷刷看向側首的簾幕入口之處。紫色的厚重的側簾緩緩被拉開,一名內侍踮起腳尖將簾幕撩起,緊接著,玄宗緩步而出,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之中。

玄宗面色平靜無波,只是有些顏色昏沉,消瘦的面龐上的皺紋像是道道溝壑一般,比往日更深更多了些。但他的臉上的表情卻絕無眾人想像之中的憤怒,平靜的如一潭死水。群臣也迅速發現了玄宗今日的穿戴同平日不同。玄宗平日上朝基本上都著常服,戴通天冠或者翼善冠,腳上蹬著厚底靴。或者有時候更加的隨意,比如騎馬遊獵或者宴飲之後他也不換衣服,隨便穿著明黃大氅或者是武弁之服,頭上甚至頂個尋常的方巾便來見臣下。顯得不拘小節。

然而。今日的玄宗身上穿著的卻是名副其實的一套帝王的華麗行頭。頭上戴的是冕旒冠,十二排玉珠如珠簾一般華彩精美,隨著玄宗的緩步走動搖搖擺擺。他的身上穿著的是寬大華美的龍紋明黃大袞服,腳蹬千層犀皮黑緞官靴。腰間玉帶寬達八寸,上面寶石鑲嵌,金銀鏤花,精美之極。這一套服飾比之龍袍的規格還要貴重,這是大唐皇帝用來拜祭先祖祭祀天地之時才會穿著的大禮服。在很多老臣的印象之中,只有重大的節日或者祭祀的日子陛下才會穿著。當然,玄宗登基的那天,他穿的也是這套象徵著最高禮儀和尊貴身份的大禮服。然而,今日玄宗卻將這件禮服穿在了身上。

「臣等叩見吾皇萬歲萬萬歲。」群臣紛紛跪拜行禮,口中長聲高呼。

玄宗靜靜的坐在寶座上,眼睛掃視下方跪伏於地的群臣,眼中閃爍著留戀和悲傷。這一幕他不知見了多少次,自從自己登基為帝之後,數十年來,群臣拜伏於面前高呼萬歲的情景自己早已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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