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怒濤狂瀾 第九百一十八章 破局(三)

「諸位卿家,立太子之事須得慎之又慎,朕當年已經犯下了個錯誤,故而朕現在對這件事可謂是斟酌再三。不瞞諸位說,朕心中對朕的幾個皇子也做了考量,但朕對他們其實都不滿意。然而我大唐國本之事干係到天下軍民之心的安定,卻也只能在朕的幾名皇子之中擇優而立。況且相國說李珙經過歷練之後成長頗多,朕自然是相信相國的判斷。」玄宗緩緩開口道。

王源倒是頗為意外,他本以為在立太子之事上,玄宗恐怕要和自己產生極大的分歧,甚至有可能發生不快。但沒想到玄宗居然是這種順從的口氣和態度。難道說玄宗隱忍至此,決意不在跟自己產生任何的衝突,選擇事事順從自己的心意不成?但王源很快便否定了這個判斷。這可是立太子,干係大唐未來江山社稷的繼承的大事,玄宗怎會如此輕易的讓步?他屬意於李瑁已經是公開的秘密,李珙根本就是他不喜歡的兒子,又怎會忍氣吞聲到如此地步?

「不過,這件事朕覺得是否往後放一放為好。立太子之事極為重大,不可草率從事。而且叛軍未滅,國事不穩,此時立太子既不莊重也不合宜。加之朕還想聽一聽不在成都的重臣們的意見,譬如李光弼郭子儀等人都是朝中重臣,他們尚不知此議,這件事是否要聽聽他們的意見為好?還有高仙芝、南方各州府的官員等等,朕認為都需要聽聽他們的意見。朕不想重蹈覆轍,朕在此事上一定要極為謹慎。王源,你說呢?」玄宗用溫和的商議的語氣說道。

王源心中冷笑,果然不出所料,玄宗不過是採用拖延之策,既不反對也不同意,將此事往後拖延罷了。果然是玩弄手段的高手,以柔克剛輕描淡寫的化解目前的窘境。

「陛下,國本之事迫在眉睫。此乃安定軍民之心,維穩社稷的重大舉措。國本落定,民心方安。陛下不可再拖延了。」顏真卿沉聲道。

玄宗面露不快之色道:「顏真卿,你這話說的朕好像在拖延似的,朕比你們都著急呢。朕已經老了,豈能不知立儲之急?但朕不是說了么?越是急,越不能急。朕不想再鑄下大錯了。朕知道,現在天下百姓對朕頗有怨言,認為這場劫難因朕而起。希望朕能早日傳位於新皇,重振天下軍民之心。朕都明白。朕並非戀棧不去,朕只是希望能在平叛之後回到長安傳位於合適的人選,朕只希望能謹慎的選擇繼位的人選,難道這也不成么?你們是否今日就要逼著朕退位,傳位於李珙?若是你們有此意,朕照做便是。反正朕老了,糊塗了,做了蠢事,被你們像破鞋一般的扔了便是,朕認了。」

玄宗面帶悲戚之色,這幾句話說的蒼老悲涼,像個受盡了委屈的小媳婦一般,又像個不諳世事的孩童般說著這些賭氣的話。

群臣默然,在他們的印象里,陛下何曾說過這樣的話。大唐陛下李隆基曾幾何時是何等的英明神武,何等的讓人敬仰。正是他,從威勢熏天的武皇手中奪回了李唐王朝的皇位,在他的率領下,大唐自貞觀之治後又達到了另一個繁華盛世,成為當世第一強國。誰能想到,創造了如此輝煌的李隆基,今日居然在百官面前賭氣說話,像個撒潑賣乖的孩童一般。眾人既唏噓不已同時又心中升起惻隱之意。陛下頭髮花白,臉色乾枯,整個人像是一塊乾枯的木頭一般。僅僅過了一年多的時間,和長安城中那個風流倜儻英明神武的陛下便已經判若兩人了。而自己這些人此刻卻似乎正在逼迫這個可憐的老人,確實有些於心不忍。

顏真卿是最為感情用事的人,雖然他明白國本之事是迫在眉睫的,但此刻的情形卻讓他不忍在開口逼著玄宗表態。玄宗這些話一出口,顏真卿惶然跪倒在地,連聲道:「陛下何出此言,臣等是為大唐江山社稷著想,陛下若當臣等是逼迫陛下之意,臣等豈非都是死罪?陛下息怒,陛下恕罪。」

顏真卿一跪下,大臣們也都跪了一地,紛紛自請恕罪,連聲表明心跡,表白自己等人絕非是逼宮之舉。

王源靜靜的站在一旁,看著眼前一干跪倒在地的大臣們,心中冷笑不已。顏真卿等人實在太單純愚昧了,明顯這是玄宗的手段,故意以退為進化解危機。利用的便是這些人的愚忠之心,利用的便是這些人心中的不敢逾越皇權的底線來綁架他們,很顯然,這一招奏效了。

一些大臣見王源昂然不跪,他們也不知道該跟著顏真卿跪下,還是跟著王源站著。一時間僵立原地,尷尬不已。

「陛下,臣等議立太子之事乃是為大唐社稷著想,陛下方纔此言豈非將臣等陷於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地?議立太子乃是我等臣子分內之事,若我等不提此事,便是失職之行。陛下說那樣的話,豈非教我們瀆職屍位,不理分內之職么?若如此,要我等臣子何用?陛下乾脆把我們都免了吧,因為我們無法履行作為臣子的職責。」王源冷聲開口道。

玄宗暗自咬牙,他知道自己的這一套手段被王源看的清清楚楚,王源果然不是好對付的。這也從另一個側面證明,王源和顏真卿他們不同,顏真卿他們對自己還是敬畏的,而自己在王源心裡卻輕如鴻毛一般。

「相國,朕不是那個意思。顏真卿你們也起來,朕不是不是責怪你們,朕只是希望能緩一緩再說。這樣吧,朕先答應你們的建議,李珙作為太子的備選人選,朕發布聖旨,徵求各地官員的意見。若均無異議,那麼明年春天收復長安之後,朕回歸京城後便正式冊立李珙為太子。那樣的話,考慮的也慎重些,禮儀上也完備些。總不能倉促行事,於禮制也是不合的。」玄宗溫言道。

顏真卿忙道:「陛下此言倒也是個辦法,只要此事在進行之中,倒也不在乎這幾個月的時間。王相國,你看如何?我倒是認為可以這麼辦。」

王源皺眉道:「顏中書,吵著要立太子的也是你,同意拖延的也是你,你到底是要幹什麼?」

顏真卿忙道:「相國,是我考慮不周,這件事是我的過錯。陛下的話讓我汗顏無地,我覺得我們是否操之過急了些,是否需要重新商榷。」

王源恨不得上去抽他兩個耳光。這個人果然是不值得信任的。今日之事便攪黃在他的手裡。事到如今,王源當然也不能太過強硬,否則便成了真正的逼宮了。那樣的話,顏真卿便會第一個跳出來反水。王源並不想將事情弄得糟糕。玄宗此舉是在拖延,王源不知道他在為了什麼拖延,或許是在為李瑁成為太子爭取時間。但王源自信,若自己全力反對,李瑁也別想當上太子。反正不怕玄宗玩花樣,自己一定要立一個對自己有利的太子,絕不會如了玄宗的意,倒也不在乎此刻一定要決定下來。

「既然如此,我還有什麼好說的。便依陛下所言便是。即日起送達公文至大唐各地州府,徵詢太守以上官員對於豐王為太子的意見,綜合考量。但是這國本之事確實迫在眉睫,還望陛下多多考慮臣民之議,早早作出決斷才是。」王源緩緩開口道。

「朕每天都在想著這件事呢,這是我大唐的大事,朕豈會不放在心上。」玄宗計畫得逞,心情愉悅。他早想好了以退為進之計,今日故意示弱果見效果。從今日之事也能看出來,王源對於這些大臣的掌控還遠遠不夠,大臣們對自己也並非完全背棄,這給了玄宗莫大的安慰。同時玄宗也再一次探明了王源的底線。王源確實沒有做大事的狠勁,這種時候他沒有利用他手中的權勢兵馬逼迫自己就範,只能說此人不夠果敢。這樣的王源將永遠不是自己的對手,一旦自己脫離他的控制,必將他玩弄股掌之上。

王源心裡惱火,卻也很無奈。今日這件事轟轟烈烈的鬧起來,沒想到居然虎頭蛇尾,被玄宗一出苦肉計罪己方便化解了。王源心中極為失望,顏真卿韋見素等人關鍵時候絕非良伴,從這件事上便可知道今後重大之事不可指望他們。自己是和這些人截然不同的人,所能依靠的便只是自己和手中的兵權而已。那些才是自己所能完全放心依靠的手段。

當然,王源也確實沒有想著要逼迫玄宗做出決定,因為事情還沒到那一步。王源並不想鬧得朝廷分裂一片狼藉,而且是在叛亂未平的情形之下。王源一向認為,平叛乃頭等大事,故而對於內部的紛爭多做忍讓。不到萬不得已,王源不會去做那些在當世被人們看成是大逆不道的事情,王源還是希望能讓這個天朝歷史上最輝煌的過度恢複昔日的強盛,不願做歷史的破壞者。而玄宗則聰明的利用了他的這個弱點。

……

十一月初六日,靈州北賀蘭山東麓的一處叫做寧遠的小城之中突然變得戒備森嚴起來。這座賀蘭山下的小城原本只是一座縣城,貧瘠而荒涼,人口也不多。就算叛軍攻陷朔方時,對這座小城也沒太大的興趣,只是派兵劫掠一番了事,並沒有派兵駐守於此。故而寧遠小城雖然也受到了戰爭的摧殘,但卻設施完好,沒有毀於戰火之中。

上午時分,寧遠小城中古老而坑窪不平的街道上便憑空多了不少穿著皮毛梳著小辮騎著戰馬的蠻族騎兵。這些騎兵都是前一天晚上從北邊的受降城而來,數千回紇騎兵很快就將寧遠小城的街道變得嘈雜而惶然。城中的數千名百姓們若不是前一天得到了縣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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