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怒濤狂瀾 第八百四十一章 夜戰

郡衙大堂之中,顏真卿居中而坐,十餘名手下將領和官吏都坐在下首。所有人幾乎都是一樣相貌,那便是黑瘦黑瘦的面孔和皮膚,雜亂而不修邊幅的頭髮鬍子,深陷的眼窩和雙頰。顯得疲憊而且營養不良。

「諸位,眼下已經到了極為緊迫的時候,城裡已經斷糧了,數萬百姓和數千兵士們已經大部分在挨餓了。咱們須得立刻解決這件事,否則平原城便無法再守了。大伙兒都要餓死在這裡了。諸位可有什麼良策么?」顏真卿啞聲開口道。

眾人沉默著。氣氛沉悶而壓抑,都在皺眉想著對策,但是,誰又能變出糧食來?幾萬張嘴巴,那可不是隨便便能填飽的。

「范倉司,倉庫里還有多少糧食?不會連一粒稻米都沒有了吧。」顏真卿問道。

一名矮小黑瘦的漢子拱手道:「稟太守,倉中只剩下不足二百石,熬成稀粥也不夠數萬張嘴吃一頓的。若是全部留給兵士,倒是還可以勉強撐兩天。」

顏真卿皺眉嘆道:「二百石,那能抵什麼用?軍中可還有牲口什麼的。」

「稟太守,還剩下最後五十匹軍馬。之前的那些牲口和數百匹軍馬牲口都已經全部殺了給將士們補充伙食了。」范倉司道。

「盡數殺了,此刻也用不上馬匹了,混著糧食煮上幾餐,起碼要讓斷糧的百姓們吃些東西,不然很快城裡便要餓死人了。」顏真卿道。

「不能這樣啊顏太守,這五十匹戰馬是留到最後關頭突圍的,沒有馬匹,一旦城池被攻破,太守你如何撤離?」千夫長和琳忙道。

眾人也是紛紛的表示反對。那五十匹馬確實是留著在最後關頭掩護顏太守突圍的,若殺了,便徹底困死在這裡了。

顏真卿皺眉喝道:「撤離?誰說要撤離了?顏某說過,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平原城破了,顏某便死在這裡,豈會逃走?莫要多言,范倉司,即刻殺了戰馬給全城軍民充饑。」

千夫長馬相如不死心的道:「顏公,我等都明白您是錚錚鐵骨,為了平原城,您已經做到了您的能做到的一切。九個月的時間,在叛軍重圍之下,我平原城依然屹立於此,天下誰人能誇口做到?這一切都得益於顏公未雨綢繆,率領我平原百姓眾志一心。但九個月的時間,朝廷並無兵馬前來營救,咱們消息也閉塞的很,根本不知道情勢如何。如今城中斷糧,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此時就算城破,顏公也對得起朝廷和陛下,對得起百姓了。」

顏真卿皺眉道:「你是何意?」

馬相如道:「卑職斗膽,請顏公准許我等護著您突圍出城。賊兵北城兵馬最為薄弱,若是趁著夜晚發動突襲有可能殺出一條血路衝出去。到時候咱們折返往南奔向黃河渡口。黃河對岸便是北海郡,據說北海太守賀蘭進明在渡口南岸囤積五千兵馬,他一定會接應我們,到時候便可安全脫困了。」

顏真卿臉色變得難看之極,猛地一拍桌案喝道:「大膽,好你個馬相如,居然想出這麼個主意來,居然勸我棄城逃跑?你這是什麼餿主意?莫非你已經被賊兵嚇破了膽?已經沒有了死戰的決心了么?簡直豈有此理。」

馬相如噗通跪在地上,拍著胸脯叫道:「顏公,我馬相如是貪生怕死之人么?這九個月哪一次戰鬥卑職退縮過,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也有十餘處了,卑職叫過一次苦痛么?卑職只是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顏公與城俱亡。顏公放心,顏公突圍,卑職還是會在這裡守城,與城俱亡,以此表白心跡。」

徐皓和琳等將領也紛紛跪地道:「太守息怒,馬相如不是貪生怕死之人,事實上這個計策是我等私下裡商議好的,希望能護著顏公突圍出去。顏公乃我大唐脊柱,不能白白死在了這裡。顏公突圍而出,便可登高一呼召集各地兵馬,到那時重整大軍可為平叛做出更大的作用。我等是從這方面來考慮的。」

顏真卿指著跪著的幾人罵道:「混賬,你們私底下想了這麼個糟糕的主意來,決然不可。我守平原城便是要激勵天下人無需懼怕賊兵之勢。然而到頭來我卻要功虧一簣自己逃命?這算什麼?顏某死在這裡比逃出去的意義更大。九個月都堅持下來了,臨到最後我卻要逃走?顏某是那種有始無終之人么?這件事絕不可行。誰要是再提一句,休怪我無情!」

眾將領無言以對,他們其實也知道,顏真卿若不是這種骨子裡的剛硬倔強的脾氣,他也就是顏真卿了。這九個月的堅守也就絕無可能了。九個月來,多少次城池岌岌可危之際,眾人覺得再無守住的可能的時候,但只要看到顏真卿挺拔站立於城牆上的身影,眾人便勇氣倍增。可以說,正是顏真卿的堅持,才能一次次的渡過危機走到了今天。雖然這一次的危機似乎已經是無法解決了。

「你們都起來吧,莫惹得顏公不高興了。顏公一天都沒吃東西,你們想氣暈他么?這計策既然顏公不同意,便重新想對策便是。」李澤交輕聲說道。

眾人只得爬起身來,重新站在一旁。李澤交上前拱手道:「顏公息怒,大伙兒其實也是好意,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對顏公佩服的五體投地,顏公不要怪他們。」

顏真卿嘆道:「我不是怪他們,我是覺得他們不懂我的心。顏某守城非為沽名釣譽,而是實實在在的要抱住平原城,保住平原郡的父老鄉親免造賊兵塗炭。到頭來我卻跑了,我還有何面目示人?」

李澤交道:「是是,顏公之心我們都明白了,這件事咱們不提了。卑職心裡對目前的局勢倒是有些想法,想說出來請顏公指教。」

顏真卿吁了口氣道:「有想法就說,現在就是要開動腦筋,群策群力,未必便沒有解決之策。」

李澤交道:「好,那卑職便斗膽暢言了。不知顏公和諸位將軍是否感覺到了,最近賊兵的攻城勢頭越來越猛烈了。以前賊兵也攻城,但三五天一次而已。但最近月余幾乎每日都會來滋擾。這幾日更是奇怪,譬如今日,上午攻城,午後又攻,而且很是猛烈。卑職覺得甚是奇怪,不知道顏公和諸位兄弟是怎麼想的。」

和琳點頭道:「確然如此,賊兵最近確實攻的凶,難道說他們已經得知我城中的情形,知道我們糧草斷絕,所以要一鼓作氣的攻下城池不成?」

眾人看著皺眉沉思的顏真卿,想聽聽太守對此如何看法。顏真卿緩緩開口道:「不排除他們預料到城中的情形。畢竟我們堅守了九個月,糧草必然是個大問題,這倒也不是什麼難以預測之事。但老夫總覺得不像是這個原因。如果是賊兵判斷我們到了山窮水盡的境地的話,他們其實無需這般猛攻。若是老夫領軍的話,反而會只圍困不進攻,因為無需付出代價,只要糧草斷絕,城池自破,又何必去付出巨大的傷亡?」

「有道理,這麼做確實有些不值得。若只是死死的圍著,我們斷糧之後要麼出城死戰,要麼便是困死在城中,根本無需這麼兇猛的攻城。」眾人紛紛點頭道。

「那麼,顏公認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李澤交問道。

顏真卿沉思片刻道:「凡不合常理之事,必是因外力所脅迫。要麼是安祿山不滿他們這麼長時間無法攻破城池,下達了死命令,令他們不得不猛攻。要麼便是迫於另外的情形,或許整個大局於他們不利,他們不得不快速的解決平原城之事,然後可調兵前往所需之處作戰。又或者是因為他們覺得再不攻下我平原城便沒有機會攻下城池了。總之,必是外力迫使他們這麼做。」

「那到底是哪一種情形呢?」千夫長徐皓問道。

顏真卿皺眉道:「老夫也不得而知,我們困守城中消息閉塞,不知外間消息。也許是我朝廷兵馬正挺進這裡,他們若不猛攻的話,便再無機會了。但這種可能性很小。數月前傳來的片言隻語的消息都說朝廷現在在成都安定,長安洛陽均在賊兵手中。這才過了沒兩個月,朝廷兵馬不可能進攻如此順利。在順利也絕對到不了平原城最近。更大的可能是賊兵急著調集兵馬去前線,故而需要迅速的平息後方戰事。」

李澤交忽道:「顏公,有沒有可能是朝廷派人來接應我們了,城下賊兵得到了消息,故而加緊攻城?」

顏真卿皺眉道:「並非沒有這個可能,不過這種可能性更小。這裡是叛軍腹地,孤軍深入乃是兵家大忌。從長安東來不太可能,從南邊渡河而來倒是有些可能,然而黃河以南的幾座州府兵馬不多自顧不暇,又怎會冒險來救?若是能救,他們早就出兵前來了,正是因為無法救援,故而我們才只能困守。」

眾人默默點頭,顏真卿說的都是實情。黃河以南的州府大多是內陸州府,兵力薄弱自顧不暇,焉能出兵救援。那麼賊兵這突然暴走而攻,倒是一個難以索解的謎團了。

「顏公,卑職打算帶人偷出城去打探一番。一來探探外邊的消息,起碼知道朝廷如今的情形如何?二來卑職也想弄些糧食進來。卑職知道安德縣的縣倉有糧食,叛軍攻來時沒來及運走,所以當時郭縣令便命人將這批糧食藏在了安德縣東的義莊里。義莊祠堂的幾十口棺材裡不是死人,都是糧食。雖然數量不多,大概不到一千石,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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