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父與子

房間里飄散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窗台上擺了幾盆蘭草,苗世凡有一部本草新集當中有一章專門介紹蘭花的,窗台上那幾盆從葉形品相上不難看出價值不菲。看樣子梁必達至少在便宜老爹很有錢這件事上說的是實話。

顧天佑已經知道病榻上的男人叫顧宇飛,是吳東地區一個著名村落的村主任。他不知道的是,顧宇飛雖然只是個村主任,享受的卻是廳級待遇。

因為那個村落叫卧龍塘,有著吳東省第一村的美譽。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十六年前,卧龍塘只是個依山傍海的漁港小村。那時候的顧宇飛還是個駕駛快艇亡命於海上的走私頭子。於少芬是他身邊諸多情人當中的一個。十六年後,顧宇飛早已改邪歸正,名利雙收,但命運卻在此時給予他沉重一擊。他得了癌症,滿世界尋醫問葯,結果直至病入膏肓也沒找到半點希望。直到了人之將死的一刻,才想起後繼無人。

這些年,他風流快活找了很多女人,但除了原配妻子所生的三個女兒外,其他女人卻一無所出。醫生說這是因為十六年前那次海中逃亡受了大寒傷到了元氣所致。

前陣子,宿仇梁必達忽然主動找上門來,告訴顧宇飛,他還有個十六歲的兒子流落在外。對於這位病入膏肓,後繼無人的中年巨富而言,這個消息的誘惑力實在太大。顧宇飛明知道對方不會安什麼好心,卻還是不能拒絕。

所以才有了這樣一場會面。

顧天佑安靜的站在病榻前,顧宇飛沉默的躺在那裡。父與子,兩個男人,在相互觀察。

顧宇飛這輩子見多了利益糾葛面前親人反目如仇的戲碼。他找回天佑的過程並非出於主動,如果不是為了後繼有人,甚至他都想過拒絕認下顧天佑。此刻親生父子相見,顧宇飛縱然內心裡有幾分舐犢情意,卻也不會表露出分毫在外。

儘管已經對天佑的過往有所了解,但在顧宇飛看來,這次會面還是太過倉促,甚至突然。如果依照他原本的性子,在父子相認這一刻前,一定會做足功課。首先他會想辦法去了解顧天佑過往十五年身上都發生了哪些事情,無論巨細都弄的一清二楚,然後再有針對性的做出安排和布置,直到合適的時機到來時再與兒子相認。

但現在,這些念頭只能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他已經沒有那個時間慢慢等待那一刻的到來了。

他凝視著面前的少年,跟他年輕時一樣挺拔的身材,面貌的確有幾分相似,同樣的劍眉星眸,鼻樑高秀,只是臉頰比他少了點稜角,多了幾分陰柔秀氣。看著,看著,他忽然想起了當年的於少芬,那個外表柔弱,內在瘋狂,曾替他抗下罪孽,也曾險些要了他們兄弟性命的女人。這少年的臉形很像於少芬。接著他又想到之前打探到的關於這少年的消息,內心中泛起一絲厭惡,又有些不甘和憤怒。

這個聲名狼藉,缺乏教養的誘姦犯就是我顧宇飛唯一的兒子?

默然相對,時間流逝,顧宇飛內心深處的一點點期待漸漸消失,只剩下憂慮和不甘。

素未謀面的親生父子初見,本該是溫情激動的時刻,然而此刻病房裡的氣氛卻是格外凝重。

顧天佑尋根認祖的過程並沒有太多戲劇性場面。一紙冰冷的親子鑒定證明了自己和病榻上這個男人之間的父子關係。卻不能改變彼此間疏離的距離。

從苗世凡那裡學到的專業技能告訴天佑,這個男人已經病入膏肓。病由心生,一個事業正處在春風得意馬蹄疾階段的中年男人本不該得這樣的病。顧宇飛的神態間有著揮之不去的深刻憂慮,儘管他已儘力掩藏,卻逃不過顧天佑的眼睛。

這個已經明顯站到芸芸眾生之上位置的男人一定有著不為人知的苦楚。

看著病榻上已明顯時日無多的中年男人,顧天佑腦海中思緒飛揚,猶豫著自己究竟要不要與這個男人相認?也許在外人看來,天佑在這個問題上似乎並無選擇餘地,當了十六年的孤兒,忽然出現個中年富商聲稱與自己是親生父子關係,這種天上掉餡餅的美事兒誰能拒絕?

老不死經常說,人在江湖走,天上掉餡餅的美事兒信不得,手藝人還得指著手裡的玩意兒活著。眼前這個餡餅味道雖美卻是包含劇毒的。

如果自己認下顧宇飛,而這位便宜老爹又沒有多久好活,那麼他留給自己的東西越多,所帶來的麻煩也會越多,自己是否具備了應對那些麻煩的能力?龍爺常說有多大肚子吃多大的席,在做出決定前顧天佑不得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顧宇飛不說話,等著顧天佑先表態。顧天佑內心中卻還在猶豫著,自己是立即撲過去失聲痛哭大叫一聲爸爸,還是應該一言不發,立即轉身離去,哪怕再回到少管所,也要離這個麻煩纏身的男人遠遠的?

梁必達安排了這場見面,但這個滿嘴謊言的大律師顯然沒安什麼好心。雖然不能確定他的目的,但至少可以肯定他恨面前這個男人入骨,同時對自己也沒憋什麼好屁。

或許現在的情況是,無論自己認或者不認,這位梁大律師都已經達到目的了。

病床上的顧宇飛眉頭緊鎖,神色間藏著複雜的情感,有那麼一點期待,更多的卻是無奈和憤怒。

顧天佑的反應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在想,眼前的少年究竟是資質愚鈍完全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還是心智不穩,已經被巨大的驚喜沖昏了頭腦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你叫顧天佑?」長久的沉默過後,卻是顧宇飛先打破沉寂。

他的病日益沉重,似乎每說一句話都是個消耗。

「顧是老天垂顧的顧,天佑是老天保佑的意思。」

顧天佑神情淡然。言語之間有意流露出與顧宇飛保持距離的意思。

顧宇飛微感詫異,這小子這麼說是什麼意思?難道他還想跟老子撇清關係?這個猜測頓時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一下子來了興緻,有意道:「終究是一筆寫不出兩個顧字來,否則你為什麼不叫於天佑。」

「其實叫於天佑也不錯。」顧天佑說到這兒微微頓了頓才接著道:「也許叫了這個名字,我就不必面臨眼下的難題。」

「難題?」顧宇飛微微皺眉,這小子看來還真有意跟自己撇清。他有些意外,更有些難以置信面前少年所表現出的冷靜和話中的深意。從這簡單的幾句對話中,他彷彿發現了新大陸,饒有興緻的:「為什麼這麼說?」

顧宇飛躺在那兒,瘦骨嶙峋,容色枯槁。顧天佑看著身前賦予自己生命的男人。想到這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男人已盡油盡燈枯,心中不禁閃過一抹憐意,緩緩道:「恕我直言,就我所見,你似乎正在麻煩纏身,自身難保,我懷疑與你相認後我很快也會麻煩纏身。」

這句話說的十分直白。一言說罷,顧宇飛完全愣住了。他當然明白顧天佑話中含義,禁不住心中暗想,這孩子是怎麼長大的,小小年紀怎會有如此穩定的心理素質和敏銳的觀察力?他看出了什麼?

儘管生命流逝所剩無幾,顧宇飛的手卻緊緊握成拳,目不轉睛盯著顧天佑,心頭有驚訝,更多的卻是驚喜。

「你是怎麼看出來的?」他壓抑著心情,又問了一句:「能不能跟我說說你看出什麼來了?」

「我在裡頭的時候跟人學過幾天醫,大概能看出你的病況不妙,這間病房如此豪華,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出來你是個非官即商的大人物,窗台上幾盆蘭草,有一盆我認識,叫荷冠素玉,聽人說價值在百萬以上,梁必達跟我說你的身份是卧龍塘村的村主任,我雖然見識少,卻也知道村主任是多大的官,哎,如果你真是個大官倒還好些,至少不會留下太多財產爭端,可惜你卻是個商人。」

「商人怎麼了?」顧宇飛反問一句,語氣冷硬。他有些不喜歡顧天佑說話的口氣里那股子冷眼旁觀事不關己的意味。

「我在裡邊的時候認識了幾個商人,一開始都是沒權沒勢不黑不白只知道賺錢的主兒,但發展到一定階段都不得不跟這兩條道上的人沾邊兒,我認識的那幾個之所以會進去,有的是跟著落馬的白道人物吃了刮落兒,有的卻是被幾個糟錢沖昏了頭,一腦袋跑黑色那條道上去了,最終都折進去了。」顧天佑並不藏拙,繼續道:「這年月,商比官難做,錢多了招眼,賺到的錢越多,麻煩也就跟著越多,沒有後台罩著很難玩的轉,稍微不留神就把自己折進去了。」

「哎!」

顧宇飛深深一嘆,磨難果然是生活中最好的老師。想想村裡的那些與天佑同齡後生們,真的很難想像這少年前面十六年是怎麼活過來的。

「嚴格來說,我的確是個商人。」他點頭耐心的又問:「你怎麼判斷出我現在麻煩纏身的?」

「我瞎猜的。」顧天佑從顧宇飛熱切的目光中感受到一絲溫暖和欣慰,那是燃燒生命,迴光返照的跡象。他的口氣急切,飽含了希冀。顧天佑在這目光的注視下不自禁的想到,面前這個人畢竟是自己的生父。

感情需要培養,親情卻是與生俱來的。面對這個命不久矣的便宜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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